第十九章 玉壺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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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城西關,在一家名叫“玉壺春”的臨街茶樓上。

     此際,天已未時,閑來無事吃茶聊天的人特别的多,而且這家茶樓複兼營旅寓生意,旅舍就在茶樓的後面,規模很大,無論茶樓旅舍,各方面的設備,都夠得上是一流。

     顧客往來如梭,生意興隆,再加上旅館裡一些寄居旅客,為解除異鄉寂寞,擁得諾大的一座荼樓上,坐無虛設。

     有些顧客登上樓來,一見沒有空位,隻好搖搖頭怅然而去,可是這時卻忽然有兩位衣著華麗的少年顧客,硬逼著店小二給他們找處坐位。

     店小二總是勢力眼光的居多,見這兩位衣著華貴的少年,不是官宦子弟,便是富紳兒孫,那敢得罪,隻好一方面向他們打躬作揖的招呼著,一方面四處觀瞧,想在坐上客人中找個空位,把他們按排下。

     小二瞧了一陣,發現臨街窗口下,有一張四人坐的茶桌,這時僅有一位蓬首垢面,衣衫不整,模樣邋遢的矮胖老頭,在那裡悠然自得的獨自品茗。

     不過他認得這位不起眼的老頭,原是旅館裡的住客,所以便走向前去招呼道:“老客官,實在沒有辦法,你這兩個空位,能不能讓與另外兩個客人坐坐?” 矮胖老頭擡眼一看,見是兩個書生打扮的俊美少年,随哈哈笑道:“當然可以。

    ” 店小二哈哈腰,抽身返回,就将那兩個少年引來,并且笑道:“兩位少爺,這裡可以将就将就嗎?” 兩位少年中一個年紀稍大的一望坐上老頭,不由“啊!”了聲,拉著另外一個轉身就走。

     店小二以為兩個華衣少年,不屑和髒老頭同生,趕忙靈機一動,把另外同桌的兩位年紀五十左右的老茶客,招呼到髒老頭的桌上,謄出了個桌位,說好說歹的才把兩個少年按置下。

     兩個少年入坐之後,那矮胖老頭,卻縱聲一陣哈哈長笑,笑畢,又自言自語的道:“這可不是我不近人情,人家嫌髒有什麼辦法!” 說著,向兩個少年瞥了一眼,又道:“模樣雖然還不錯,但是有點邪氣,比起我那老弟來,可是差得太遠了,嘿嘿!” 他這自言自語的聲音雖不大,但因距離太近,所以被那兩個少年聽得清清楚楚。

     隻見年紀稍輕的少年,把桌子随地一拍,起身指著髒老頭喝道:“你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叫化子,嘴裡不幹不淨的罵誰?”言時,星目圓睜,怒氣沖沖。

     髒老頭子卻并不發怒,反而又是哈哈笑道:“像人也好,像鬼也好,老叫化子卻敢以這付生像見人,不比你們………” 華衣少年怨聲喝止道:“我們怎樣?哼!你這個老不死的!” 髒老頭依然一-嘻笑之态,道:“老不死就老不死,可不是你們………嘿!狗嘴裡插蔥,便要裝象哩!” “混帳老兒,你罵誰?”那少年忿怒已極,一個箭步上來,就要和老頭動手。

     年長的華衣少年,卻急忙起身,一把将他拉住,勸道:“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辦,何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那忿怒少年,這才坐下,但是兩腿發抖,看樣子已是氣惱至極! 髒老頭似是嘻笑怒罵的目的已達,彷若無事的又自顧自的喝起茶來,但是他心裡卻在暗目罵道:你們兩個小家夥,竟敢在孔夫子門前賣經! 這髒老頭不是别人,卻原來正是那位出身少林門牆,遊戲風塵的江湖奇人——萬裡瘋俠程百康。

     這是白猿秀士徐玉麟往探君山的次日,原來相約三日内在此會合,同返飛雲堡,再往“九頂邁壞山”尋找十使者之長,查探各大門派所失寶物。

     瘋俠生性好動,不甘旅寓寂寞,便于午膳之後,獨個兒跑上茶樓,表面上是在品茶,實則這位老江湖,卻想在此打探一下最近江湖上的消息。

     那知他悶坐了好久,什麼事情也未發現,正當無聊之際,猛見茶樓上來了兩個華衣少年,視線為之一亮。

     萬裡瘋俠程百康一生江湖,足迹遍天下,經多見廣,什麼事清能瞞得過他,對這兩個少年,驟然一眼之下,便已識破乃是女扮男裝,察顔觀色中,又發覺她們兩人生長得雖很俏麗,但俏麗中帶有邪蕩之色,随引起了這位風塵奇人的疑心。

     無巧不巧,店小二把這兩個喬裝可疑人物,招引到他的坐旁,而她們又不肯就坐,正好給了他一個借題發揮的良機,所以以言語觸怒她們,旨在引起她們的出聲,甚至動手,以确定其是否為江湖女人? 也許那個年紀較輕的經驗不夠,果真中了他的圈套,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雖然僅是一個準備動作,一個箭步,便被那個年長的止住,但瘋俠何許眼力,已自看出了這少年非但具有武功,尚且不是個泛泛弱手,當然,在這種情形之下,那個年長的即使再深藏不露,自也難瞞瘋俠的。

     兩個頗具武功的女子,裝扮成兩個貴公子模樣的人,神情中又隐現治傷,不管她們是誰,絕不會做出好事來! 瘋俠原就是好管江湖是非之人,既然發覺了兩個喬裝男人的女性行迹可疑,随下定決心要把她們的行動弄個明白,所以故意裝做若無其事,但卻暗中在留意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大約申牌時分,兩個女子悄然下樓而去,瘋俠盯稍的結果,發現她們兩個不但也是住在這家旅寓,而且竟和他同院對房。

     在這巧合的機會下,她們的舉動可以說完全落于瘋俠的掌握中,然而這位瘋塵大俠,卻并不願打草驚蛇,所以悄悄的溜回房去,再未出來,而且也未将此事告知“四金剛”以及“青城一劍”顧天南等。

     瘋俠在房中關門閉戶,連晚餐也是叫進房去用,竟将同在旅寓中的一幹人衆,弄得莫明其妙,還以為他是在身體不适呢! 誰知他卻從窗棂紙上挖了個小洞,獨坐卧室緊盯著對面的房門。

     旅寓的院子僅有幾丈之寬,中間又無障礙,他這種鹭鸶捉魚式的緊揪,對房的一切,自然難逃他的雙目。

     說也奇怪,他這裡閉門不出,那邊房中自從兩個女扮男的進去之後,也是深鎖房門,再未露過一次面。

     就這樣的,瘋俠由申時守候到三更天色,既未見對面開門,也沒上燈。

     瘋俠懷著滿腹狐疑,一直株守到二鼓過去三更初交,漸漸的他覺得苗頭不對,正想開門出去察看一番,猛可見出身後吹過一陣微微的涼風,回頭看時,見那寒風乃是從後壁牆上的窗隙裡吹進,于是靈機一動,豁然大悟,暗暗罵道:老瘋子飄泊江湖一生,想不到今日竟然栽在你們這兩個小狐狸手裡,看你們能逃到那裡去? 忖念既畢,反身把後窗輕輕推開,一式“春燕出巢”,人已由窗口鑽出,落于房上,四下略微凝神,見無任何動靜,接著雙唇微晃,宛若隻劃空大鳥,又輕飄飄的躍上對面房頂,俯身貼檐,展式“倒挂金鈎”,雙腳搭住屋檐,身懸半空,這才發現這間房上的後窗,已然開著,房裡黑洞洞的那有個鬼影? 這情形,分明告訴了瘋俠,對方也已經把他識出,所以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早已溜之大吉。

     瘋俠反身躍回房頂,向四處仔細觀察了一陣,始發現這家客寓,複院重疊,房舍鱗比,規模頗大,自己所住之處,原不過是靠最前的一個院落而已。

     這時,月上柳梢,星鬥滿天,銀光遍地,所有客房,大都燈火盡熄,整個旅店像死一般的沉寂。

     蓦然,“汪汪”狗吠之聲,仿佛從旅寓後面傳來,但旋即隐沒。

     萬裡瘋俠以其數十年之江湖經驗,倏然警覺到這聲狗吠有異,要說它發現什麼動靜而叫,絕不會隻“汪汪”兩聲,即戛然中止,要說無任何動靜的話,深夜三更它絕不可能無故亂咬,那麼………這犬兒一定是遇上了意外,所以叫聲中斷……… 想到這裡,他絕不遲緩,猛吸一口真氣,展開上乘輕功,捷逾風飄電閃,迳向狗吠之處,穿扇越屋而去。

     眨眨眼的當兒,他已落身于最後一所獨院的屋瓦上,貼身屋眷,以其數十年之修為内功,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好一陣子,卻并未發現任何動靜與可疑的物事。

     瘋俠仔細的想了一陣,确定那聲犬吠是從這所院中發出,是以略為猶豫,便以風吹柳絮般的輕功身法,貼著屋檐,向院中落下。

     蓦地心中大吃一驚,趕緊将落到地面的身軀往傍掠開丈許,而且功聚雙掌,就要劈出。

     但是當他猛地回身凝目一瞧,又不由暗覺好笑! 原來當他甫著地面之時,頓感腳下踩著了一個軟綿綿猶若人體的東西,這時才看清楚,乃是一條二尺多長的白花死狗,狗頭碎裂,腦漿鮮血,濺了一地,狀至可憐! 由此死狗身上判斷,此間已是出現過什麼武林人物,但此人把狗擊斃之後,已不知何去? 他在這所院中打了個旋,流目向四周房舍瞧了一回,竟是一片岑寂。

    方欲縱身上房,悄返住所,忽聞一陣女子的浪笑之聲,由一間正室裡隐隐傳出,不由怔神停住。

     瘋俠蹑足趨近窗下,想竊聽一下裡面究竟是些什麼人?可是這窗口卻以木闆隔了個絲光不露,不但不能瞧見裡面情景,而且聲音也隐約得幾乎聽不到,不過他從那斷斷續缭,隐隐約約,喟喟細語,以及不時的浪笑中斷定,室内最少有三人,而且其中有個男子。

     窺探别人私房之秘,本來是武林俠義人物不屑而為之事,然而,這兩女一男同室,以及日間所見,深夜犬吠,狗死………把這一些事情連結起來,似乎又非僅是單純的男女之間的偷情與幽會? 由此種種,瘋俠覺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況且他日間茶樓上相遇,被他監視又複施計走脫的兩個喬裝男人的治蕩女子,正然疑心必為室内二女呢,那麼聲斃死狗之人,很可能便是進入此房的男子……… 瘋俠思忖中側耳細聽之下,終于被他聽到一句較為清晰的男人話音,仿佛那是說:我這十使者之長,比白猿秀士那小子有何不好?然後便是嘿嘿啧啧之聲……… 十使者之長,怎會又在此出現?瘋俠心中一動,自問了一句,飛身上房,四周凝神略瞧,便伸手揭開了一片屋瓦,猛地一陣亮光透出。

     他俯身斂目,向下面一瞧,室内爐火熊熊,照耀得一片通明,榻上竟是春色無邊,直把個風塵大俠看得臉上燥熱如灼,趕緊縮開頭去,暗道聲:“罪孽!” 原來果不出瘋俠所料,室内正是三人,二女一男,渾身點絲不挂,在那裡相偎相抱,相互纏繞嬉戲,極盡人世間猥亵之能事! “十使者之長!”瘋俠原想即行離去,可是忽又想起這室内男子的身份,不正是他們要赴“九頂連環山”所尋之人嗎?他為了确定是否其人,隻好厚著臉皮,再探頭往下面凝神細視。

     他終于把那此刻已然正在做著野獸似的原始動作的男人背影看清了,也将躺在一旁像死蛇模樣仰著臉兒的女子看清了——“十使者之長”與茶樓上幾乎和他動上手的淫邪少女。

     當然,那個被“十使者之長”的身軀掩蔽了的,看不見面貌的女子,用不著去猜想她是誰了。

     萬裡瘋俠放蕩江湖,遊戲人間,但對女色一道,曾不接近,眼下所見這滿室著色盎然,也不禁心神震蕩! 他想不到“東彌一妪”手下的十使者之長,竟然是個淫惡之徒!而此兩隻具有武功的淫狐,又是誰呢? 人世間居然有這種無恥之尤的狗男狗女!萬裡瘋俠暗目罵了一陣,正拟躍藩院中,把他們叫出來,一個個加以懲治,尤其是十使者之長,關連著各大門派的失寶,更不能把他放過。

     猛然間,旅寓前面的屋脊上,出現一條紅衣身影,月光之下,疾如流矢般迎面馳來,又把瘋快的下一步行動立即止住。

     那馳來的紅衣人影,在瘋快的江湖閱曆中,還真是少見得很呢,所以他又疊以屋脊穩住身子,靜觀來人是否與室内的無恥男女同道?再件區處。

     僅是眨眼光景,紅衣人影竟已縱射到對面的屋脊上,也是四下一瞧,便縱身躍藩院中。

     就在此刹那間,瘋俠已然辨出來人居然又是個苗條女子,一身大紅勁裝,月色下似團滾動的火球。

     那紅衣女子躍藩院中之後,便已脫出了瘋俠的視缭,但不一會工夫,便聽到一陣木闆粉碎倒塌之聲,緊跟著女聲驚叫,嬌叱,男聲怒喝,驟然而起! 萬裡瘋俠擡起身來,向院中一望,真是熱鬧至極! 但見室内那三個無恥男女,淨光光的各人拿著柄三尺青鋒,圍著那個紅衣女子大打出手。

     紅衣女子手無寸鐵,僅以掌、指、腿、腳之功,對付三丈長劍,看來依然遊刃有餘。

     可是那三個裸體男女,也非易與之輩,三柄劍舞起了三片寒光青芒,将紅衣女子團團圍在核心。

     萬裡瘋俠本待下去助這紅衣少女,把三人制服,但轉忿一想,以自己這把年紀,以及武林地位,怎好和這般赤身裸體的小輩男女交手,萬一此事傳揚開去,豈非被人笑話,落個把柄? 好在那紅衣女子,看來身懷絕藝,雖然一時不敢斷定她能否緻勝,但自保決無問題,所以他隻好暫時仍然隐身房頂,冷眼傍觀。

     眨眼之間,數十個回合過去,隻聽那個年紀較長的裸女,忽然破口罵道:“想不到竟然是你這個小賤人,秦嶺斷我姊妹手指,徂徕山傷我師父臂膊,姓錢的永難忘記,卻不料今日你竟送上門來,這筆血債,我們就此和你一起清結了吧!”行說中,劍化萬點寒星,樣光突盛,看樣子已然使出了煞手! “是她——公孫小倩姑娘。

    ”瘋俠幾乎喊出聲來,暗目沉忖道:據說小妮子不是跟随天山神尼在鋸齒山………怎麼也來到了偃師?……… “那裡的野丫頭,深更半夜不去和如意郎君尋找快活,竟敢來打擾少爺的好事,難道說你也看上了我,是來争風吃醋嗎?果隻如此,我一定………” “十使者之長”的下流話音,突被公孫小倩姑娘的一聲驚“啊!”截住。

     但見這位天山神尼的小學徒,一連數招絕學,把兩個曾經吃過苦頭的裸體淫娃——“秦嶺二妖”迫退,疊由懷中掏出一吻,順手一撤,嗡然聲響,原來是“蟬翼劍”又已料出,緊接著一招“地斷巫山”,向“十使者之長”的長劍迎去。

     “十使者之長”以已看出公孫姑娘手中必是柄斷金切玉神兵,那敢硬接,疊忙躍身後退數尺。

     公孫姑娘寶劍向他戟指道:“原來你并非是麟哥哥,那就更别怪姑娘手下無情啦——”人随聲發,人劍合一而上。

     “十使者之長”又疊忙施展一式奇妙的身法,脫出小妮子的劍影,哈哈笑道:“甚麼麟哥哥不麟哥哥,十使者之長一樣可以叫你得到人生的無上快樂呀!” 公孫姑娘怎能忍受這般污言穢語,嬌叱聲,劍化一片寒霜,又向他攻上。

     “秦嶺二妖”一左一右,兩文長劍宛若怪蟒吐信,卻向公孫姑娘同時襲到。

     突地兩聲脆響,“秦嶺二妖”應聲倒退,每人的寶劍已被削去半截! 就在“秦嶺二妖”把公孫小倩的攻勢略微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