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紫陽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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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在他的想像中,那必然是位胸羅萬機,文才武功兼俱的高人奇士。

     但是,他地想到進入“九幽地府”的神劍北童,以及那不肯示人以員面目的三才劍歐陽青,時下不知景況如何? 還有蓦然失蹤,迄今未見的沸沸,亦不明是生是死? 還有……… 總之,他想了許多,一時卻無法為之奈何! 驟然—— 一縷悠揚而略帶凄涼哀怨的蕭聲随校風蕩漾入他的耳際……… 那蕭音似來自極遠,又像就在身邊,抑揚頓挫,入耳動聽,美妙之極! 徐玉麟随上清真人學藝時,文事武功兼修,對于音律之學,已頗入門徑,這時,他已自辦出,那蕭音正是吹奏的一曲“漢宮春秋”。

     蕭聲調轉“征”、“羽”,戛然中斷,餘音溺溺,猶自不絕如縷……… 在此靜夜,蕭聲何來? 他不禁又向四周極目望去,隻見正北方向,山根底下,叢叢翠竹中,似乎隐約有一所茅舍,暗道:這篇聲很可能就是由那廂傳來? 身随念轉,他不期然的竟向翠竹叢前走去…… 那叢翠竹,距離他停身之處,望去也頂多不過半裡之遙,以他腳步來說,轉眼即可走到;可是他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花徑,走了好一陣子,卻依然沒有接近,隻是在方圓十丈幾内,轉來轉去。

     至此,徐玉麟始才明白,這所平淡無奇的花園,竟也暗布蹊跷,令人寸步難行! 他正自欲施展“淩空踏虛”的輕功,意圖由花樹之上,掠向那叢翠竹,眉頭微動,蓦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迎面而至! 于是疊将身形隐于花樹之下,凝神望去,但見兩名綠衣小婢,像穿花蝴蝶般,沿著一條曲折的花徑,竟向他隐身之處走來,行動似袅袅娜娜,姗姗緩緩,實則快捷無比! 兩名小婢,一前一後,倏然之間,已自到在徐玉麟隐身丈遠之處,停下步來,怔怔的向這邊望著。

     忽然前面的一名綠衣小婢,輕“咦”一聲,對身後另一名小婢道:“明明剛才他還在這裡,怎的眨眼就不見了?” 說罷,星目四轉,以眼神搜索起來。

     徐玉麟這時已自看清,前面說話的綠衣小婢,正是那神秘的“死亡之車”的禦者,但表情上已消失了原先那種肅穆之色。

     “走!我們過去搜搜著。

    ”另一名綠衣小婢,四周打量一番,道:“我不相信他會跑掉!” 那“死亡之車”的禦者小婢道:“好吧,我們就過去搜搜看………”她稍一猶豫,又道:“不過,我們可要小心,這個人的本領倒還不小哩!” “哼!我才不相信他敢在這裡撒野?”後面的小婢道:“我看還是讓蛇兒搜他一回,若不出來,我們再去搜吧。

    ” 這名小婢說著,果從衣袖裡掏出了一隻竹筷粗細,尺長的小花蛇來,星光之下,舉在手中,晃動不停。

     徐玉驚将此情形,看得清楚,聽得明白,暗自忖道:我既是來此,何必讓這兩個小兒頭動手動腳的搜,倘若被他們搜出,反而失去大丈夫的行徑,我就出去,看她們能搗些什麼鬼?同時也好藉此探聽一番童、歐二人,以及白猿狒狒的下落…… 那名綠衣小婢,正待放出蛇之時,忽聽一聲:“姑娘且慢!” 擡眼隻見面前花樹微動,鑽出一位面如冠王,猿臂蜂腰英挺潇酒的白衣少年。

     這種突然情況,任何女子一見,也必吓得倒退,甚至驚逃,可是這兩名綠衣少女,非但毫無驚惶之色,反而一見徐玉麟現身出來,竟自相顧“格格”而笑! 徐玉麟不解的問道:“你們笑個什麼?” 那持蛇小婢停住笑聲,竟然揶揄似的答道:“你管得著麼?這是我們的地方,我們愛笑就笑,愛哭就哭,不是嗎?” 那禦者小婢,也按著笑道:“我們笑一個毫無膽量的男人,被我們一吓便吓唬出來,不可以嗎?” 徐玉麟被這兩個小婢,你一言,我一語,挪揄得啼笑皆非,面色一流,喝道:“你們笑那個沒有膽量?” 持蛇小婢道:“笑你又怎麼樣?倘你有膽量,就随我們來吧,看我們公主不把你這個劍進花園的賊子,捏死才怪!” “公主………這裡既非皇宮禁苑,那裡來的什麼公主?………”徐玉麟錯愕中,似是自言自語的說著,竟自跟随兩個小婢走去……… “夢斷漏悄,愁濃酒惱;寶枕生寒,翠屏向曉。

    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

    玉蕭聲斷人何處?春又去,忍把歸期負!此情此際,此際拟托行雲,問東君。

    ” 殘星隐沒,晨光熹微,曉風習習,薄霧袅袅,飄蕩著這阙哀怨纏綿的唱詞韻聲。

     徐玉麟跟随著兩個綠衣小婢,沿那回折花徑,向翠竹籬舍前行,突被這排側曼妙的歌音所陶醉,不禁暗自訝異道:看來這兇險重重,殺機四伏的“不歸别莊”裡,尚還有風雅之士……… 蓦然間,那修篁叢中,又自飄送出一縷歌聲,道:“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為奴。

    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 這歌聲宛若黃莺出谷,珠走玉盤,清脆悅耳,分明是出自女子音喉! 徐玉麟似為此歌聲所吸引,竟自未待歌聲唱罷,加快腳步,走在了兩名綠衣小婢前面,像一陣風似的,眨眼間,溜到翠竹附近,停下身來,回首看時,兩名小婢也如影随形的跟到。

     這時歌聲已停,徐玉麟向那翠竹叢中瞧去,果見在那茂密的修篁環繞之内,有一所精雅茅台,一門三窗,恰是三間。

     茅舍前面有一個小巧草亭,四周奇花異草,散發著清晨的幽香,沁人肺俯。

     環繞著那叢叢翠竹的,則是一溪混混清流。

     小溪之上,以一片尺許寬的石闆,搭成一條小橋,過此石橋,使是道直達茅舍的小徑。

     群山環抱,竹籬茅舍,小橋流水,蕭音歌聲,這應是何等超塵脫俗之境界啊!…… 徐玉麟正對此清幽所在瞧得出神,隻見那兩名綠衣小婢,飄身走上石橋,那個曾經充做“死亡之車”的禦者小婢,則向茅舍飛躍而去,留下的一名,站立橋頭,反身對他纖手一揚,格格笑道:“看你這人,還不快走過來,在那裡呆什麼?” 這綠衣小婢雖然已無敵意,但語音中卻帶著命令的口吻。

     徐玉麟一聽,心中雖微感不悅,但轉念一想:反正我就要見到你的主人了,何必同你這小鬼頭多所-嗦。

    于是也不答話,使邁步走上石橋。

     那綠衣小婢,将徐玉麟引至茅舍中坐定,對他展顔一笑道:“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吧,少時見了我們公主,說話可要當心哪!”言時,适才刁鑽之态已斂,竟是一本正經。

     徐玉麟對這綠衣小婢瞧了一眼,面容整肅的道:“不知你們公主高姓大名,姑娘可否見告? 綠衣小婢笑容倏斂,容包肅穆,輕啟珠唇,不答反問道:“當今皇朝天子何姓?” 徐玉麟答道:“當今皇朝天子,當然是姓朱了。

    ” 綠衣小婢道:“你既知當今皇朝天子姓朱,那麼我們公主之姓,則何須見問?” 徐玉麟心中微震,暗自沉忖道:聽她的口氣,這位公主系當今天子的金枝玉葉,既為貴人,但不知因何遠離京師,且複流落江湖,舍瓊樓玉宇弗居,自甘栖身此竹籬茅舍,這倒是一宗令人費解之事?……… 行想及此,正欲向此綠衣小婢,打破砂鍋問到底,以解疑團,但見先前奔進茅台的那名小婢,已自閉身來到亭内,向他斂衽三禮,嫣然笑道:“有勞相公在此久候,公主令小婢緻意,請相公勿怪罷,并請屈駕至“翠竹小軒“——”說又是輕盈一笑! “不歸别莊”的機關設施,其厲害處,徐玉麟自己親莅其境,領教過了,此刻回憶起來,猶有心悸! 眼下這兩名綠衣小婢,對他何前倨而後恭? 這被呼為公主之人,既是皇朝金枝玉葉,何以竟能降尊纡貴,對一個武林後生,如此禮遇有加?…… 這種種的一切行動,無一不使徐玉麟百思莫解,究竟是敵是友?直吓他如堕五裡霧中! 他見此光景,略微沉忖,疊忙起身還禮,答道:“在下一介武夫,藉藉無名,何敢有勞公主相候,請姑娘引路,在下就此前往晉谒。

    ” 兩名綠衣十婢,簇擁著這位潔白儒衫,英俊潇酒的少年,迳向“翠竹小軒”緩緩行去。

     徐玉麟此刻,雖然疑念重重,不知是憂抑成是喜?但他表面上依然是從容自若,表現出一張恂恂斯文氣概。

     他大搖大擺的跌至那所名叫“翠竹小軒”的茅舍之前,當先的那名綠衣小睥,搶行一步,将門上垂簾高高挑起,嬌嬌滴滴的喊道:“啟禀公主,貴客駕到!” 嬌音甫落,隻聽簾内傳出銀鈴似的一聲話音道:“請徐少俠進來吧!” 這聲音雖然是那般的親切和藹,悅耳動聽,但使徐玉麟心頭為之大震!暗中驚異道:她怎會知道我姓徐?…… 凝思間,隻聽那手挑垂簾的小婢道:“相公請——” 他微微一怔,趕緊收斂心神,整整衣冠,低下頭來,舉步跨進門内,突然清香撲鼻,使他心神微蕩?擡眼看時,觸目之處,直使他癡呆呆的怔住,疊忙垂下眼皮,肅然而立!……… 良久,徐玉麟的耳際,忽又留起一陣珠圓玉潤的聲音道:“徐少俠請坐呀!” 徐玉麟這時,以已被此話音從眩惑中驚醒,疊忙深深一禮到地,道:“草莽武夫,徐玉麟拜見公主——”竟然仍未擡頭。

     隻聽那悅耳嬌音,又道:“少俠免禮,請坐吧。

    ” “多謝公主賜坐!” 徐玉麟說罷,這才退至一旁,落坐一把竹椅之上,微微擡起頭來,心中又不禁為之“砰”然跳動! 這也難怪徐玉麟神态失措,因為在此小軒之内,映入他眼簾的,乃是端坐著一位容光照人,豔絕塵寰,二十三四歲芳齡的宮女佳麗! 他固然不是個登徒子,怎奈這位被稱做公主的佳人,太以嬌美豔麗了,嬌豔令人簡直不敢直視! 所謂:“秀色可餐”,試問那個少年,美色當前,能不多看上幾眼,甚至神魂颠倒,無所措手呢? 何況,當徐玉麟甫一跨進小軒時,這位嬌豔欲滴的公主,亦是兩隻剪水雙瞳,放射著萬般柔情的光芒,正和他的眼神相對呢! 而且,公主芳年,當一個少女達于成熟的巅峰,一餐一笑,甚至渾身每一部份;那管是極其細微的一部份,無不放射著誘人的魔力! 在徐玉麟的心目中,心上人蘇玉嬌應是一朵初放的海棠。

    天真無邪,童稚未混的公孫小倩,則如深谷幽蘭,而這位豔若天仙的公主,恰似朵綻放的牡丹,散發著無比的嬌貴! 然而,在此牡丹花似的公主身旁,卻是站著一位白發皤皤,面貌奇醜無倫,手執竹杖的駝背老妪,一隻獨眼,放射著懾人神光,對徐玉麟直盯著,一瞬不瞬,那樣子使人看了,不由心悸! 這奇美、奇醜,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湊合在一起,更使此“翠竹小軒”,充滿了神秘與古怪。

     “翠竹小軒”内布置得倒是古色古香,明窗淨幾,琴棋書畫,公主面前的案頭上,燃燒著三柱檀香,煙霧燥蚝,幽香陣陣……… 徐玉麟被此極不調和的人物,場面,弄得一時竟然忘了此來目的,拘謹的坐在竹椅上,雙目下垂,一語不發。

     兩名引路的綠衣小婢,也亦走至公主身後站定,似是若有待的等候吩咐? 果然,這位容光照人,美若仙子的公主,纖纖玉手微微一擡,兩名綠衣小婢轉身退去,接著公主複又輕敵珠唇,展露貝齒,淡淡一笑,道:“徐少俠諒必餓了,敝處遠離塵嚣,山鄉僻壤,無甚奉客,望勿見罪………” 公主之話,以是尚未盡意,但見兩名退去的綠衣小婢,去而複返,一名手捧朱紅食盒,一名托來一個黑漆木盤,體内盛滿怨口大小的五六隻雪梨,放在了公主面前的書案上,一名小婢順手将食盒打開,裡面竟是熱騰騰的一盤雪白蒸饽,兩樣鮮美小菜。

     綠衣小婢把食物擺好,案付旁手侍立,隻見公主秋波微轉,對徐玉麟展顔笑道:“聊備粗果淡飯,請少俠略充饑腸吧!” 徐玉麟雖然身為蓋代絕才,士清真人的衣缽弟子,學養有素,怎奈出道未久,所見世面有限,真正接觸的人物,寥寥可數,而今身臨此敵我不分之境,且當著一位絕世佳人之面,确乎使他舉措失态,窘迫難當! 此刻,倘确已饑渴難耐,是以在公主話畢,微一擡頭疊又緊低下,兩手不住的交搓著,嚅嚅答道:“在下徐玉麟,江湖後生,無名之輩,得蒙公主青睐相召,已感萬分榮幸,何敢再有所讨擾?而且……” 他略微一頓,又道:“和在下一路來此‘不歸别莊’的,尚有………” “尚有同伴神劍北童童真,三寸劍歐陽青。

    ”公主露齒微笑,打斷了他的話道:“還有和你行坐不離的白猿狒狒,是吧?” 徐玉麟聽得心頭又是一震,暗道她怎麼竟能如此的清楚?随疊忙颔首,答道:“敢問公主何以這般清楚?他們現在何處?” 公主忽的格格嬌笑了一陣,道:“少俠請隻管放心用餐,你的同伴,都甚安全。

    ” 徐玉麟得知同伴安全無恙,心情始略微舒展,乃道:“既蒙公主厚遇,在下何敢推辭——” 言畢,竟自湊近書案,俯首吃将起來,不過,他心中卻在咕啜著:反正事已至此,急地無用,先喂飽了肚子,一切再說不遲。

     他一連狼吞虎咽的吃下四個饽饽,然後,又吃了兩隻雪梨,饑渴盡除,精神亦随之煥發。

     公主端坐案首,直看著徐玉麟用膳完畢,兩名線衣小婢撤去食具,始道:“這雪梨乃是此間‘藏龍谷’特産,外間不易嘗到,但不知少俠還覺得可口嗎?” “藏龍谷”三字出口,徐玉麟面色倏變,霍地躍起,大喝聲“沂山魔女”!輕探猿臂,迳向隔案端坐的公主一把抓去。

     變生倉卒,他出手之疾,直似電光石火! 然而,他卻一把抓了個空,心下微凜,但見那豔如桃李的公主,花容絲毫未變,依然端坐未動! 徐玉麟正待再行出手,隻見公主身旁的那個醜惡獨眼老姬,竹杖一頓,“力撼山嶽”當頭劈下,勁道之大,出手之疾,委實駭人! 徐玉麟腳下左跨牛步,讓開竹杖來勢,“嗆”然聲響,長虹出現,一招“清風徐來”,迳向老妪脈腕刺去。

     那醜陋老妪,杖出未落,後撤二尺,緊接著又是一招“橫掃千軍”,向徐玉麟攔腰卷到。

     這出招撤招,以至于變指的動作,迅如雷奔,使徐玉麟暗自驚駭老妪的功力超群,藝業非凡。

     徐玉麟一見老妪竹杖,挾以勁風銳嘯而至,自是不敢輕敵,長劍剌出招式不變,倏然間兩腿分開,胯骨著地,硬生生将身形縮矮了半截,老妪竹杖恰由頭頂掠發而過! 而他向老妪的脈腕剌出的一劍,也就在同時落了個空。

     原來那白發奇醜老妪,竹杖掠出“橫掃千軍”,心想徐玉麟必然閃身躲避,誰知竟然大出其逆料之外;對手少年非但身形未退,而且所出劍勢不變,暗中微凜,已自有了準備。

     當徐玉麟寶劍遞到老妪脈腕僅差毫厘之時,老妪的竹杖正由他頂上掠過,而在此同一時刻,老妪身形疾然躍退二尺,恰好避開他刺來的一劍。

     這僅僅是在瞬間的變化,但說來卻是一大堆。

     老妪身形後退,徐玉麟也在同時一躍而起,後跨幾步,兩人面色均極凝重,顯系彼此心裡明白,已遇上了生平未有之強敵! 他們各自運功之下,彼此望了一眼,正待再行出手,蓦聞那位從容自若,絲毫不為兩人這場驚險打鬥所擾的公主,燕語莺聲的道:“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你們可以住手了吧!” 她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語言,似是具有無上權威,徐玉麟向她瞧了一眼,趕緊把頭低下,長劍也不由自主的緩緩下垂,那奇醜老妪。

    竹杖點地,“咚”的聲響,威勢亦随之斂去。

     公主蛾眉微剔,輕盈笑道:“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