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棒打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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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君山的最高峰上。

     此刻,在驕陽照射下,嶙峋怪石之間,躺著一個渾身紅緞襖褲,紅色小劍靴,一襲用金綠繡成丹鳳朝陽大紅鬥蓬裹體的俏麗佳人。

     這俏佳人看面貌美媲西子,論年紀也不過是豆蔻芳華,玲珑剔透,宛若嫦谪谲降人間。

     不過,這位姣俏麗人,此際卻是滿面憔悴,黛眉緊蹙,鳳目雙合,眼角上還流著一絲殷紅的血迹,四肢僵直,仿佛已香消玉殒! 蓦地,由那藍天白雲之間,向山頭上流星似的瀉下兩隻龐然巨鳥,齊都停落于這位俏佳人的身旁。

     一隻巨鳥翹首望天,長啄一張,發出聲凄厲的長鳴,音遏流水行雲,出谷震動! 另一隻巨鳥上躍下兩個白影,一個是位英挺酒脫的白衣少年;一個是隻三尺來長的精靈猿猴。

     隻見那白衣少年雙足甫落,就向那躺著的紅衣佳人撲去,低頭略微凝視,猿臂輕探,竟把那玲珑嬌軀抱在懷中,渾身一陣顫動,激情的喊道:“倩妹………倩妹………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喊聲中,星目閃動,熱淚迸流! 可是任管他喊破喉嚨,懷中的俏麗佳人卻是僵硬的渾然無知! 白衣少年不勝悲痛的又把懷中紅衣麗人放在塊平坦的石片上,點點淚水滴落在她那曾是嬌憨俊俏,此刻卻變得憔悴而沒有血色的臉上!他似是悲傷過度,竟然木呐的不知所措? 又過了一會工夫,他終于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揩去眼淚,把耳朵貼在紅衣麗人的瑤鼻上,詳細的聽了一陣,然後,又猶豫了一下,以一隻手掌接在她那雙峰聳立之間的幽谷………他凄苦的面色,倏然展露出一絲欣喜,連忙從腰間摘下隻紅色小葫蘆,搖了搖,裡邊猶有輕微的蕩聲。

     然後,他把紅衣麗人幹焦的櫻唇撮開,以自己的貝齒,咬掉葫蘆的堵塞,葫蘆口湊上珠唇,将裡邊盛物傾壺倒盡。

     他做完這些事情,對著兀立身旁的兩隻巨鳥,和一隻火眼金睛,直瞪瞪瞧著那紅衣少女的白猿,一一颔首,似是向它們表示謝意,這些畜類竟然頗通靈性,也都點頭還禮。

     之後,他把少女扶坐起來,自己也在她的身後盤膝坐定,左手扶著她的香肩,使她不緻前傾或後仰,右手抵在她的背心上,運起了佛門“般若禅功”,以其至高無上的内家真力,沿臂導注于少女之體………-鞍闳綮功”乃佛門無上心法,不但可以療傷治疾,尤能幫助他人,運行閉塞經血于十二周天,其功效之大小,完全視各人功力造詣而決之。

     白衣少年為少女運功療傷,三個畜牲在四周戒備守護著。

     要知這種以内力救人之法,非是關系密切,實為一般武林人物所不願為之事,而且也非一般普通人物所能辦到之事,因為它要有精純的内功,又須具有舍己救人拼受損耗本身真元之精神。

     當然,白衣少年與這妙齡姑娘的關系,乃是非同小可了! 他——白衣少年自然就是白猿秀士徐玉麟。

     她——紅衣少女,也正是萬裡尋郎的公孫小情姑娘。

     徐玉麟在盤龍莊力除三怪之後,一見公孫小倩姑娘的青雕臨空,還以為是天真嬌憨的小師妹來了,既至把青雕以嘯聲喚下,這才發覺不對,情知必然出了什麼岔子,所以既沒有等待于老英雄傷愈,也無暇與“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三位老前輩話别,便跨上神驚出青雕帶路,急急趕來君山。

     原來公孫姑娘的坐下青雕,在主人不支倒地後,神鳥通靈,正在繞著君山低飛啼叫,聽到神鷹“天雲”的嘯聲,才掠至盤龍莊的上空,而被徐玉麟換下。

     以公孫小情姑娘的功力來說,幾天的饑寒交迫,倒不至于如此,隻是所謂:“哀莫大于心死。

    ”小妮子癡情所至,認為心上人麟哥哥蹤影不見,已經遭遇不幸。

     她目偃師至此,粒飯滴水未進,複又遍山奔跑喊叫,直到力竭聲嘶,眼淚流盡,終至杜鵑啼血,芳心破碎,體力不支倒下,要非她幼受前輩奇人天山神尼的培植,功力基礎深厚,以丹田最後一口真氣,護佐心脈,尚存一息,若是換上普通常人,此刻,徐玉麟趕來,身邊就是靈丹妙藥再多,已是回生乏術了! 說起來,公孫小情姑娘這種癡情行為,似是傻得不近情理,然而亘古迄今,多少男女之間哀怨纏綿,為情殉死的人,看起來那個又不是人傻呢?事實上,這些人,那一個不冰雪般聰穎,人中之龍鳳? 情愛的力量是不可以普通眼光去衡度的,它可以使人瘋狂,更可以使人視死如歸,但被一般庸俗之輩看來,這種精神則似乎分文不值! 然而,最可憐的是:公孫小情對徐玉麟的情愫,并未披對方所悉,徐玉麟對她的情感,隻限于純誠的兄妹界線上,所以,小妮子在這裡自甘為情而死,麟哥哥還以為她是與人打架而受了内傷呢!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徐玉麟以内功真元,導注于公孫姑娘玉體之内,幫助給她灌下去的千年靈芝液之運行,漸漸的他頂上熱氣直冒,進入了非常吃緊之狀态。

     本來,以徐玉麟所具的一身精純内功,療治一點内傷的話,用不到費多大力氣的,可是公孫姑娘因昏厥已久,本身早已完全失去了知覺,自然不能藉他人之力,運行全身,使血脈暢通。

     在此狀況之下,徐玉麟僅能靠本身精純真元,先把她那僅存的一絲微弱氣息,導回丹田,再出丹田運行六經八脈。

    以至“十二重樓”,“三十六周天”,如此一來,就要大大的費上一番手腳。

     施行這種大法,必須要有第三者守護,否則,倘遇外力侵擾,非但受療治之人,必将功虧一貿,而施法者重則喪生,輕則殘廢。

     在這方面,徐玉麟自然也曾經顧慮到,由白猿狒狒以及神鷹、青雕護法,就是來個三五個不意之敵,也迫近不了是倆。

     此刻,徐玉麟在為公孫小倩的行功上,已把丹田之氣,透過“十二重樓”,上逐漸的運達“三十六過天”,而他也額頭上汗流涔涔,但他知道此際也正是公孫姑娘性命攸關之頭,絕不能有絲毫松懈,否則,前功盡棄。

     這位天真的小妹妹,曾經救過他的生命,在他的觀念上情逾骨肉,他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讓她死去。

     徐玉麟的功力超異常人,這種緊要的最後關頭,倘若再有片刻時間就不難度過,他為了增加内力,早奏事功,随将左手撤回,摸出了“無垢頭陀”的“佛首秘丹”,銜進口中一顆,尚未下咽,便感入口生津,香液下咽嚨,精神陡發,三昧真元綿綿而出…… 可是就在這萬分吃緊的當兒,突聽白猿狒狒“吱”的聲怪叫,首先發警,緊接著「天雲”、青雕相繼長嘯,聲震湖山。

     徐玉麟心下一凜,料如有變,然而自己正在行功緊要關鍵,又待如何是好呢?他隻有充耳不聞,繼續行功,要想在敵人未迫近之前,把公孫姑娘的經脈打通,而且狒狒與神鷹、青雕尚可擋上一陣。

     來敵輕功身法,似是至為快速,就在白猿報警,巨鳥長鳴之聲甫停,山峰下響起一陣龍吟似的厲嘯,此起彼應,仿佛尚非一人? 嘯聲内力充沛,顯然均屬内家一流高手,徐玉麟直聽得駭詫不止,而這時他的内力己接近公孫小倩姑娘的“三十六周天”,隻是還需要稍待一會,她的氣血才能暢通無阻,而恢複清醒。

     随著山峰下那聲長嘯,峰頂上立即出現了兩個怪客,閃電般向徐玉麟這邊掩近。

     白猿狒狒兩隻火眼金睛,直盯著兩個怪客的行動,但未向前迎拒,可是兩隻巨鳥,卻哇哇的大叫,雙翅連拍,躍躍欲試。

     那兩個怪客掩至白猿尚有丈多遠,竟然停住,桀桀怪笑起來,徐玉麟星目微睜,瞥及他們的形容,不禁又是一凜! 隻見一個生得頭尖臉長,臘黃的面皮,點無生人之色,少了隻左耳,穿一身灰色長袍,活像具剛從棺材裡拖出的僵屍。

     另外一個,則是臉白如紙,無發無眉無須,鼠目猴嘴,一條左臂,齊肩斷掉,瘦削的身材,穿一身深藍大樹,恰似根僵直的藍木棍。

     兩個人相同二點,那就是面上齊都陰沉沉的,雖然是在狂笑,但卻皮動肉不動,另外,背後各有柄寶劍,猩紅尺長的劍稱,随風飄飄。

    看年紀都在八十以上。

     徐玉麟看罷,心不暗自打鼓,倘若這兩個老怪物不猝然動手,那麼片刻之後,他便功行圓滿。

     兩個老怪笑聲倏然而止,又向前各蹲了一步。

     就在此時,兩隻扁毛畜牲,再也按捺不住,雙翅一振,勁風激蕩中向兩個老怪撲去。

     兩個老怪見巨鳥飛樸,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竟然又是哈哈一笑,就在從笑中袍袖微拂,各自揮出股勁風,向“天雲”、青鴉蕩來。

     那知兩隻神馬力大無窮,他們揮出的勁道竟然未能把其震回,而且四條鐵釣般的巨爪,猛力的向兩怪抓到當頭! 尖頭長臉,臘黃面皮的老怪,沉喝聲道:“小心啦!這兩個畜牲頗有些紮手!” 喝聲中,兩人同時撤出背上寶劍,一招“笑指南天”迳刺巨枭長頸。

     兩隻扁毛畜牲,“哇”地聲怪叫,疾猛上升,避開了劍勢,雙翅一掠,“蒼鷹搏兔”式又同兩怪撞下。

     就這樣的,兩隻巨鳥敵住了兩個老怪,巨鳥占到能飛的便宜,老怪則仗劍術玄妙精純,所以雙方誰也傷不了誰,一時倒還決定不了勝負。

     白猿狒狒守候在徐玉麟身旁,已經縮近到三尺之距,隻要徐玉麟受到任何那方面來的襲擊,它都可以及時援救,這便是它比巨鳥高明的地方。

     兩人兩鷹搏鬥中,忽然間山峰下又轉來一陣“唔唔”之聲,那聲音在夜間,令人聽來直如鬼哭,凄厲恐怖已極! 眨眼工夫,山頂上在徐玉麟的一左一右,又同時如鬼魅一般出現了兩個老怪! 這兩個老怪的突然出現,使徐玉麟即将功行圓滿的緊要關頭上,心神為之大震,而内力也受到了影響,又須多費一些時間。

     說也奇怪,原先搏鬥巨鳥的兩個老怪物,一見又來了兩人,随各自劍演絕招,迫退神鷹一青雕,長嘯一聲,迳向山下瀉去。

     兩隻畜牲似是鬧出了兇性,那裡能讓他們走脫,雙翼振掠,俯沖追去。

     就在兩怪二鳥瀉落山下之際,山頂上的兩個怪物也同時起而發難,緩緩的向徐玉麟左右迫近。

     白猿狒拂向著兩面來敵,怒目而視,怪聲吱吱,這猴子就如此的機伶,它就不肯離開正然吃緊中的主人,對付任何一面來敵,它仿佛知道顧此必然失彼。

     徐玉麟再度微睜星目,四下一瞧,忽兒神鷹青雕都已追蹤兩個持劍老怪而去,山頂上左右來敵,又逐漸的迫近到尚有六七丈遠。

     這時他才看清,左右來人竟然也是兩個耄耋老叟,背上各插長劍,青一色的淡灰大挂,高筒福字履,驟視之,倒有些飄然道風,可是再瞧他們的尊容時,卻令人心中發涼! 原來這兩個老怪物,齊都生了一張使人作嘔的臉,而且竟然沒有一個是五官端正的,一個眇了隻右自,兩腮無肉,口若血盆;一個沒有鼻子,任兩隻細小的眼睛之間,生了兩個筆管粗細的氣孔,嘴雖不大,可是一口獠牙。

    倘若是夜間遇到他們,是誰也必然把他們當作厲鬼! 這兩個眇目缺鼻的家夥,既不笑也不嘯,面上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卻以電似的神光,直盯著白猿與徐玉麟,生像要把他們吃掉一般的步步跨近。

     是敵?是友?顯然不問而知! 這兩個老僅在迫近徐玉麟還有兩丈距離時,倏然停步,互相遞了個眼色,一躍而起;一個撲徐玉麟,一個出掌疾拍白猿,身法之快,迅逾飄風石火! 白猿狒狒發出聲凄厲怪叫,人立而起,探爪如釣,迎拒來敵。

     徐玉麟萬分吃緊的最後回頭,現那缺鼻老怪,雙掌箕張,竟向自己拍來,這時,他固然可以發出罡氣護體,但是那必然要把公孫小倩震傷掌下,當然他不願出此,那麼他隻好拼受硬挨一掌之危,可是在這種關節上,一掌之擊,其後果不想而知! 他正在左右為難之際,缺鼻老怪的掌勢堪堪就要壓止頂門,在此生死須臾的瞬間,他仍然可以撇下公孫姑娘不顧,出手自保,不過那将使公孫姑娘立夫生機,埋恨此地! 電光石火中,徐玉麟把眼一閉,選擇了舍己救人之路! 可是當他決心一死之後,卻沒有立即發生預料之事,猛然間耳際響起了聲沉濁的歎息,然後一個蒼老的語音道:“老夫固可一掌把你立斃,但在江湖同道知之,人豈為我何?唉………還是先讓你把這女娃兒救好,然後叫你死也死得心甘目瞑!” 徐玉麟星目未睜,隻是微微颔首,面露無限感激之色,繼續為公孫姑娘行動“三十六周天”,複将真氣導回丹田,如此者三,小姑娘渾身經脈已然暢通無礙,隻聽她出口濁氣,嬌軀微微震顫。

     徐玉麟心中竊喜,連将右臂抽回,左手把她輕輕放下,口中尚未下咽的一顆“佛首秘丹”,吸氣吞下,身子也就在這石火之間,霍然躍起。

     那缺鼻老怪,似對徐玉麟行功之後,精神恢複得如此之神迅,而感到大出意外,所以,在徐玉麟身形躍起之時,疾然倒退五尺。

     其實徐玉麟此際實已筋疲力竭,隻不過他藉了“佛首秘丹”之助,又恐老怪猝施毒手,故而奮起一股潛在餘力,一躍而起,倘若老怪果真乘機一擊,那麼他即使不死,也将受到重傷。

     此際,白猿狒狒已和那個眇目老怪,打在一起,山峰下也不時的傳來陣陣鷹叫雕鳴,以及怒叱之聲。

     徐玉麟看看公孫姑娘,已然粉面轉紅,呼吸均勻,如她稍停一會,便可醒來,于是暗下裡對那缺鼻老人,産生了一種頗為感激之情。

     他稍作猶豫之間,藉機将體内真氣運行了一周,功力已然恢複三分之一,對缺鼻老人投過感激的一瞥,抱拳和聲而道:“不乘人危,暗施煞手,乃武林中人共同遵守之道義,諒來老前輩必是位頗有聲密的奇人異士,但不知能否将上姓大名賜告?以便使晚輩對今日之恩………” 缺鼻老人忽然一陣桀桀怪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須知老夫不願暗下毒手,隻是如你所說,遵守一點武林道義而已,豈有望你圖報之理?而且你也無此機會啦!………” 說此,冷電似的雙目,左右一掃,又道:“你看看吧,老夫等乃是何人,你總該知道了?” 徐玉麟流目四下一瞧,但見山頭上又在左右兩邊同出現了一個月白長衣飄飄的老人,緩緩向自己停身之處走來。

     這兩個新出現的老人,竟然是一男一女。

    男的缺隻右手,女的則少條右腿,手中一支龍頭拐杖,點地而行。

    兩人的身材,面孔,倒不像其餘四人那般難看,大緻說來容貌平平,相同的是:背後紅穗擺動,青鋒宛然! 徐玉麟看罷來人,恍然大悟道:原來竟是他們!自己功力未能全複,倩妹又須保護,這待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