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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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玉屍溫冰,就栖身在這漢陽峰頭!” 清虛真人站起身形,一言不發,準備取道下山,溫冰卻喊住他道:“把那個瞎子帶走! 你還算是名門正派出身呢?怎麼連朋友都不顧了?” 卞廣早已痛暈在地,清虛真人經過這一陣突變,由于心情過于緊張,竟把他給忘了;經溫冰這一說,不禁滿臉绯紅,連忙過去将已失雙目的“五尺金剛”扶起! 卞廣在疼痛中悠悠醒轉,目眶中眼球已失,留下了兩個黑洞。

    奇怪的是滴血全無,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口中怒罵道:“妖女!你有本領連大爺的命都拿去!” 溫冰冷笑道:“你方才因為出言不遜,所以才變成有目無珠。

    再要多說幾句,我就叫你變成有口難言了!” 卞廣正待大罵,清虛真人卻伸手一點他的啞穴,挾着他向山下如飛而去! 驚人的消息傳得很快,武林中到處都在喧騰着“玉屍”溫冰的名字,有些人還在懷疑這事的真實性,可是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齊告失蹤,又似乎證明了它是确有其事! 因此,靈山勝境的廬山,立刻就被大家視如鬼域,一個個都談屍色變,恨天翁孑然一身,自然無人為之聞。

    問,怪的是五大門派的弟子們,也都噤若寒蟬,不作一點表示! 時光瞬息三月,已是秋風送爽季節! 曉來誰染霜林醉?秋天的景色,原在凄涼中含着美麗;但因廬山發生這怪事,遂使得空負秋光,無人品嘗,尤其是大漢陽峰,靜得幾乎連秋蟲都不敢作聲! 然而,出人意外的事兒,終于發生。

    在一個靜寂的秋夜,新月如眉,那向無人迹的大漢陽峰頭,卻有了人影;有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前面是一個身材英挺的青年人,二十五六年紀,斯斯文文的打扮,朦胧的月光下,仍可以看出他俊美的臉部輪廓。

     後面跟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挑着一副輕擔,從衣着上看來,他必是那年輕人的跟随小厮! 漢陽峰頂的景象已略為改變了!那些駭人聽聞的武林陳迹,都已消除殆盡。

     滿地的松針幹黃,石上插筍,隻剩下幾段枯殼,枯葉斃鷹,也隻有幾片殘骸,僅是斷樹宛然,崖壁上的“恨” 字尚存! 夜!顯得陰森怕人! 這二人上得峰頂之後,後面那小厮怯生生的說道:“公子,咱們還是下去吧! 這地方有什麼好玩?“ 被稱為公子的青年人,輕叱道:“胡說,你懂得什麼?” 小厮嘟着嘴道:“小的不懂;不過這地方實在沒有意思,黑沉沉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等白天再來不是一樣嗎?” 青年人搖頭笑道:“蠢才!蠢才!古人還有秉燭夜遊的呢!你那懂得其中樂趣?” 小厮将頭一擡,道:“古人為什麼要點蠟燭?還不是為了看不見。

    您喜歡晚上玩,也該找個月亮好的日子!” 青年人微微一笑,道:“你倒真會辯,步月登山,對别處都适合,惟獨廬山不然。

     豈不聞,‘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廬山之妙,正如紗中美人,霧裡鮮花,是在朦胧隐約之間……“小厮将擔子放下,道:”公子讀的書太多,我說不過您;反正您是主子,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酒菜都涼了,要不要我生個火熱一下?“青年人搖頭道:“不用,不用!爬山爬熱了,冷酒正好解熱!” 小厮道:“還是生個火好!” 青年人微笑道:“為什麼?” 小厮低聲說道:“我怕鬼,深山野地,又是夜晚,正是鬼出沒的時候,有個火也好壯壯膽子!” 青年人失笑說道:“别胡說啦!子不語怪力亂神。

    鬼魂之說,乃是愚夫俗子的自欺之談。

     快把酒菜擺出來,我要好好的欣賞一下這廬山夜色!” 小厮無可奈何的打開挑來的盒子,将菜肴一件件地擺出來,安好杯、筷,青年人一面自酌自飲,一面遊目四顧,神情極為愉悅! 小厮坐在對面,也端着一杯酒,猛喝了兩口,才怯怯地說道:“您書箧裡不是有本聊齋嗎?我還看得懂,那上面說山精鬼怪,都是在這種地方出沒;先變成一個美女來迷人……” 青年人鼓掌大笑,道:“那是蒲留仙的癡人說夢,你怎麼就真的相信了?别怕,有我在呢!要是真有女鬼來了,我就敬她一大杯!” 一語方畢,石後忽然有女子的聲音道:“妾身拜領!” 二人驚然回顧,青年人倒還好,小厮卻怪叫道:“我的媽呀!真的有鬼來了!” 話完,猛一頭鑽進青年人懷中,青年人把他推開來,說道:“興兒!别胡鬧,這明明是個人!怎麼會是鬼呢?”小厮戰戰兢兢擡起頭來,那女子已經蓮步生姿地走将過來,含笑說道:“公子不相信妾身是鬼嗎?” 青年人搖頭道:“不相信,在下向持無鬼之論,而且小姐清麗如仙,全無鬼氣!” 女子微笑道:“公于既持無鬼之論,則所謂鬼氣何來?” 青年人一怔,遂即歉然笑道:“這倒是在下失言了,不過在下之意,是根本不相信小姐是鬼!” 女子微笑道:“公子雖是讀書人,膽氣卻不在小!” 青年人淡淡一笑,道:“這倒不是我膽子大。

    是我讀的那些書告訴我:隻要胸中存有浩然正氣,妖邪自然辟易!因此我才無所畏懼!” 女子微微一笑,說道:“公子似乎與一般書生不同!” 青年人笑道:“小姐所說的讀書人,大概是指的那些讀死書的腐儒而言!他們那裡當得起‘書生’二字?” 女子柳眉一挑,含笑說道:“公子認為怎樣才算是‘書生’呢?” 青年人軒然笑道:“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結交天下人,熟知天下事。

    而後方足養成浩蕩胸懷,不負‘書生’本色!” 女子鼓掌道:“壯哉!這那裡是書生?簡直是豪傑了!” 青年人道:“心向往焉,未敢居也!” 女子笑道:“公子何必太自謙呢?” 青年人搖頭道:“在下不是自謙!所謂豪傑也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仗三尺劍,快意恩仇。

    在下憾無此力,隻得書生以終,不敢作豪傑想也!” 女子道:“公子太客氣了,那種豪傑,不過是市井匹夫而已!逞一己之勇,流五步之血]公子胸中大有丘壑,有筆如椽,有舌如刀,寫人間不平事,為弱者作不平鳴。

    這種千古文章,名山事業,不更顯得偉大嗎?” 青年人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大笑說道:“高論!高論!得小姐一席話,使我豁然開朗,看來在下倒不應妄自菲薄呢!” 女子欠身席地坐下,說道:“公子不吝賜妾身一杯酒嗎?” 青年人高興地笑道:“小姐說哪裡話來?隻怕淡酒粗肴,不足以款待嘉賓。

    興兒!替小姐預備杯、筷!” 興兒戰戰兢兢的替她安好杯、筷。

    但在斟酒之時,手仍是抖個不停! 女子微笑對他說道:“小哥還在疑心我是鬼吧?” 興兒顫聲道:“小姐……您長得很漂亮,就是樣子有點怕人!” 女子将散亂的頭發掠了一下,笑道:“那一定是因為我的臉色太白了!” 興兒道:“不錯!白得像死人一樣!” 青年人連忙叱道:“興兒!沒規矩!” 女子卻笑着道:“不能怪他,不是他一個人有這樣感覺!” 青年人略感興趣的道:“也許在下說得太唐突,小姐的臉色确是迥異常人!” 女子微微一歎,道:“妾身自幼罹了一種奇症,臉色即已如此!妾身也知道過分驚世駭俗;是以潛居深山,不想與俗人見面!” 青年人笑道;“在下蒙小姐賜見,深感不以俗人相視為榮!” 說完,似乎覺得過于唐突,急忙賠笑道:“小姐請恕在下一時無狀!” 女子不待他說完,即歎聲說道;“公子上山時,妾身已在石後!聽得公子與尊價談話,深佩公子胸襟超俗,這才貿然現身相見。

    又蒙公子盛情相待,妾身感激還來不及呢!” 青年人舉着酒杯,笑道:“别客氣,一客氣就落俗套了,今日相逢大不易!小姐倘不以為交淺言深,你我就此杯酒論交;作個林泉知己如何?” 女子也含笑将杯舉起,說道:“公子雅意,妾身拜受了,請!” 兩人仰頭将酒喝盡,放下杯子。

    青年人剛要開口,女子已搶先說道:“妾身姓溫名冰,冰冷的冰!” 青年人一笑,道:“在下複姓獨孤,單名一個策字,乃計策之策!” 溫冰在報出姓名之際,曾經敏銳的注視獨孤策。

    見他毫無所動,好似對這名字從來未聞,遂輕輕一笑,道:“獨孤姓氏,中原極為罕見!” 獨孤策微笑道:“不錯,在下祖籍原為突厥,自遠祖以來,因心慕上國衣冠,舉家内遷,經數世陶冶,除姓氏未改外,其他大概都差不多歸諸漢化的了!” 溫冰“哦”了一聲,道:“怪不得公子身材這般軒昂”心胸這般開闊。

    原來在公子的血液裡,還留着令先祖昔年的大漠雄風呢!“ 獨孤策哈哈大笑,說道:“小姐為什麼不說是野性未馴呢?” 溫冰也跟着大笑起來,她冷峻的眸子中已閃着一絲柔情,蒼白的雙頰上,也透露出一點紅潤。

    隻是被模糊夜色遮住,不易被人發覺! 笑聲過後,溫冰又複問道:“公子今年貴庚幾何?家中還有哪些人?” 獨孤策雙眉一蹙,正色說道:“我父母早亡,今年虛度二十五,孑然一身!” 溫冰微喟道:“原來公子的身世很索寞!” 獨孤策淡笑道:“大概是我這個姓氏不佳,寒門人丁一向單薄;不過我反覺得無牽無礙,正好借此機會以償夙願,暢遊四梅八荒的名山勝地!” 溫冰輕聲道:“公子思想很超脫,這次打算在廬山耽擱多久?” 獨孤策道:“我本來萍蹤無定。

    這兒的風景很好,尤其是現在楓葉正丹,秋容如醉,我很想多玩幾天;隻可惜山居不易,每天跑出跑進,過于費力一點!” 溫冰情不自禁的脫口道:“蝸居便在此峰谷下,公子若不嫌棄,不妨屈駕小住!” 獨孤策站起身形,長揖為禮,微笑說道:“好是太好了,隻是對小姐是否不太方便?” 溫冰起身,笑道:“沒什麼!妾身也是一個人,雙親均早歲見背!” 獨孤策輕聲道:“我們身世差不多,倒正應了白居易的詩句:”同是天涯淪落人……“溫冰不待他說完,急忙接口道:“别念下去了,風萍偶聚,總是前緣。

    如今夜深露重,公子還是到妾身蝸居去休歇一下,明晨我陪你看日出,又别是一番風味呢!” 獨孤策聞言對興兒說道:“食物用具暫時不必收拾,我們這就随同溫小姐下谷便了!” 言罷,三人遂向谷邊走去,興兒向下一望,不禁失聲叫道:“這兒沒有路,怎麼能下去呢?” 獨孤策也過來望了,一下,說道:“溫小姐!你就住在這下面嗎?” 溫冰道:“不錯,這下面風景還要好呢!花開四季,草綠終年……” 獨孤策道:“我不是說那些!此地絕壁千仞,猿猴難渡……” 話音未了,他的身子便已被溫冰淩穿挾起,像一頭飛鷹似的向下降落,耳畔還聽得興兒的驚呼之聲!可惜溫冰此時看不見獨孤策的臉色,否則準會撒手把他摔下深谷!或是像對付“五尺金剛”卞廣一般,挖掉他兩隻眼睛!因為獨孤策在她脅下。

    正目閃内功到了絕頂火候的炯炯精芒,并帶着滿臉得意微笑! 到了谷底以後,溫冰招呼獨孤策走進一座潔淨石洞,微笑說道:“獨孤兄,我們既然杯酒論交,便不必再公子小姐的那樣稱呼。

    我叫你獨孤兄,你叫我溫姑娘好了!” 獨孤策此時雙目精芒,又已盡斂。

    點頭微笑,說道:“溫姑娘快人快話,獨孤策敬如尊命!” 溫冰取出一壺美酒,及幾色酒菜,放在石桌椅上,向獨孤策微笑說道:“獨孤兄,請你暫時自斟自飲,我去把你那書幢接來!” 獨孤策長揖笑道:“多謝溫姑娘,興兒膽小!倘若獨在峰頭,準把他吓得半死!” 溫冰婿然一笑,白衣微飄,輕盈無比地,回身出洞,直上絕峰。

     對方才走,獨孤策目中的炯炯精芒,又複射出! 他估計:以溫冰的出奇功力,上下大漢陽峰;再加上興兒必然的設法延宕,最快也要半個時辰以外,方可回到洞内! 換句話說,也就是自己有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