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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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子拉着丁玉霜的手兒笑道:“丁五姊,我在這‘九華山’中等訊息等得已不耐煩,如今正好前去一覽太湖無限波光,及三十六峰之勝。

    ” 丁玉霜點頭舉步,兩人遂雙雙飄身,縱到了寺牆之上。

    獨孤策見狀,心中不由又産生了一絲希冀! 因為對方隻要以為自己被點中“天殘重穴”,雙雙離去,則便可倚仗一身絕學慢慢流動氣脈,自行解穴。

     但天下事哪能盡如人意?黑衣女子忽然又從牆上縱落,向獨孤策緩步走去。

     丁玉霜訝道:“七妹,你怎又不走,要做什麼?” 黑衣女子冷笑說道:“我一見這慕容碧時,便覺得非常讨厭,如今還要賞他幾記耳光,以便發洩這幾日索居悶氣。

    ” 獨孤策聞言,不禁憤懑欲死,知道仍是難免遭受難堪辱! 黑衣女子說到做到,毫不客氣,俏立獨孤策身前,左右開弓地。

    掴了他四記耳光。

     這四記耳光,記記均是内家重手,豈同等閑?獨孤策冠面雙頰,立時紅腫好高,并順着嘴角,直流鮮血! 獨孤策在挨第一記耳光之時,因生平從未受過這等折辱,若非穴道被點,不能動轉,真将羞愧立即自盡! 但四記耳光挨過。

    反倒心平氣和起來! 因為他目光疑注禅房,想起恩師大悲尊者對自己經常提及的“忍讓為懷,慈悲度世”訓示! 大悲尊者未成絕學以前,為了度化一位惡根極深之人,任憑對方鞭打體無完膚,奄奄一息,終于達到目的,使一位江洋巨寇,幡然覺悟地,變成了一代大俠。

     獨孤策想起恩師這樁故事,心中立即一片清涼,決定了無論這黑衣女子,是否溫冰;自己今日挨了她四記耳光,日後盡心竭力地,救她四次。

     四記耳光打完,黑衣女子還想再打,“九毒徐妃”丁玉霜卻在牆頭笑道:“七妹,對方‘天殘重穴’被點,已如死人一般,你何必再死人發威?我們且去太湖,鬥鬥活人,定然比較有趣。

    ” 黑衣女子聞言,方對獨孤策冷笑幾聲,嬌軀微閃,化成一縷黑煙,飛上寺牆,與丁玉霜相偕而去。

     獨孤策靜聽對方确已走遠,方慢慢凝聚真氣,流轉周身,解開了被點血脈。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始覺全身漸可活動。

     獨孤策手撫紅腫雙頰,面含苦笑地,走入殿内。

     根據殿房禅室以内的塵灰厚積情形看來,獨孤策确定判斷恩師大悲尊者,離開這“無垢寺”,已有不少時日。

     恩師三十年來,足迹未出“九華山”,如今怎會恰在自己有事參谒之時,突然不知去向? 難道他老人家已具有慧覺,知道“六大兇邪”複活之事,去找“三奇羽士”南門衛商讨對策? 獨孤策感覺自己這種判斷,頗有可能;但可惜的是連“三奇羽士”南門衛住在何處,也不知道! 殿宇沉沉,人蹤寂寂,獨孤策何去何從? 忽然間,他想起一事,自己何不亦複趕奔太湖? 一來可以追蹤“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黑衣女子,暗察她們舉措。

     二來看看太湖以内有甚武功卓越之人,被“金扇書生”江子奇看中,要想邀他參與“九大兇邪”組織。

     獨孤策心意既定,遂星馳電掣地,趕奔太湖。

     但他因吃過這次苦頭,不好意思再以本來面目,與“九毒徐妃”丁玉霜等相見,遂挽髻椎簪,身穿八卦長袍,扮成了一位遊方道士。

     趕到太湖,因地域過廣,一時自難尋見丁玉霜等人,遂鎮日買舟攜酒地,遊遍湖光山色。

     遊來遊去,未曾遇上丁玉霜、江于奇等絕世兇邪,卻遇到了“綠衣幽靈”田翠翠! 獨孤策雖與田翠翠有過合體之緣,但因是在中了“西施舌”奇毒,神智恍惚下所為,故而根本認不出這位兇刁淫女子。

     田翠翠自然也認不出這位遊方道士,就是“西施谷”内,與自己共赴巫山雲雨之會的獨孤策。

     他們雖然誰也認不出誰來,但女的天人顔色,男的絕代精神,既然蓦地相逢,誰又不會向誰多看幾眼? 獨孤策徜樣煙水,獨棹孤舟,忽然看見一位綠衣美婦,架着一隻梭形小艇,在水雲漠漠之中,如飛沖出,幾乎和自己的船相撞。

     尚幸獨孤策*舟手法尚精,雙槳一掉,船身遂橫,使那綠衣美婦所駕的梭形小艇掠波而過,來曾撞上。

     綠衣美婦掩口葫蘆,螓首微回,向獨孤策流波一笑。

     獨孤策心中暗道:這綠衣少婦好美!今日在這太湖水面上,仿佛已是第三次見面,屢屢相逢,究是巧合,抑或…… 念猶未了,綠衣美婦蓦地曼聲作歌,唱的是: “朝為行雲。

    暮為行雨, 朝朝暮暮,馬迹山下!” 獨孤策聽得雙眉一皺,暗想:這是巫山神女會襄玉時的“雲雨之詞”,如今綠衣美婦略易數字,曼聲而歌,豈不是暗示自己去往“馬迹山”中幽會? 剛剛想到此處,綠衣美婦的歌聲又變得更為藹逸地,綢伥的唱道: “馬迹山旁湖水濱,月華朗處降仙人, 好将寂寞風萍會,化作巫襄一段春。

    ” 歌聲猶在湖面飄揚,綠衣背影,與那梭形小舟,卻已隐入了水雲深處。

     獨孤策聽了綠衣美婦如此明顯露骨的挑逗歌詞,不禁有些面紅心跳,暗忖:這綠衣美婦,容光雖屆傾城絕代,但舉措卻也大膽驚人,自己所扮是位出家道士,她在萍水相逢之下,怎地竟敢唱出這等淫詞豔語? 對于淫娃密約,獨孤策自然不會在心,但始終卻又覺得這綠衣美婦,像在何處見過,極為面熟! 一想再想,終于被他想出綠衣美婦來曆。

     獨孤策對于“括蒼山西施舌”内那段荒唐經過,一向認定對方是慕容碧,故而根本未曾想到此處。

     他所想出來的,似乎覺得湖上相逢的綠衣美婦,有些像是在廬山大漢陽峰,曾向“玉美人”溫冰,出手暗算的‘綠衣美婦’田翠翠。

     有了這種想法,獨孤策卻又不能不赴那“馬迹山旁湖水濱,月華朗處降仙人,好将寂寞風萍會,化作巫襄一段春。

    ”的幽會密約! 因為他突然發生聯想,聯想到“九毒徐妃”丁玉霜,“金扇書生”江子奇,以及那黑衣女子,趕來“太湖”相尋之人,莫非就是這“綠衣幽靈”田翠翠? 自己既知此事,決不能再讓田翠翠和那幹兇人,同流合污,不如趕往“馬迹山”,一面向她虛與委蛇,一面甚至随機應變地,做些反間工作。

     主意既定,遂催舟直赴“馬迹山”而去。

     這“馬迹山”,坐落太湖之中,四面皆水,岩壁間馬迹隐然,相傳是秦始皇遊幸時,馬蹄所踐。

     田翠翠既有“月華朗處降仙人‘之語,自然是約獨孤策前來相會。

     但獨孤策為了預先察看地勢,竟提前于黃昏時分,便趕到了“馬迹山‘下。

     如今正是元宵前夕,良辰美景,應該遊人極多,但獨孤策卻發覺湖中絕少遊船,尤其在這“馬迹山”左近更是毫無人迹。

     夕陽在山,雲紅似血,萬頃湖水,齊映奇光,仿佛這名聞天下的靈景奧區之間,竟籠罩了一層殺氣! 獨孤策博覽群書,也略為懂得一些望氣之術,一見這種悲慘景色,心中警覺立生,暗忖: 今夜必須特殊謹慎,千萬莫如“括蒼山”那般,又複糊裡糊塗地,墜入風流劫數! 将船攏岸,岸上阒然無人,獨孤策索性右繞數丈,把自己所乘小舟,藏在蘆葦叢中,再行飄身登陸。

     馬迹山範圍不小,獨孤策也弄不清“綠衣幽靈”田翠翠究竟是約自己在何處相會?遂沿岸緩步,一面眺覽日落之前的無邊百變雲光,一面觀賞岩壁之間那些狀若馬蹄的圓形洞穴。

     夕陽已落,夜色四起,湖面上忽然有人作歌,并有一點舟影,緩緩駛來。

     獨孤策功凝雙耳,靜心細聽,聽出來人唱的是: 東吳市中逢醉樵,鐵冠欹側發飄蕭, 兩肩——何所負?青松一枝懸酒飄。

     自言華蓋峰頭住,足迹踏遍人間路, 學書學劍總不成,唯有飲酒得真趣; 管樂幸是王霸才,松喬自有煙霞具, 手持昆岡白玉斧,曾向月裡砍桂樹! 月裡仙人不我嗔,特令下飲洞庭香, 興來一吸海水盡,卻把珊瑚樵作薪! 醒時邂逅逢王質,石山看棋黃鹄立, 斧柯爛盡不成仙,不如一醉三千日! 歌聲蒼勁,詞意豪雄,聽得獨孤策好不訝然?暗忖,這作歌之人,又是何等人物? 船影漸近,歌聲漸收,但另一面的漠漠水雲之中,卻又傳來悠揚笛韻! 獨孤策雅精樂律,原是知音,一聽便知這吹笛之人,真氣極強,是位内家好手,但笛韻之中,霸氣多于逸氣,似非正人君子而已! 雙方來人,時間極巧,頗像事先訂約,獨孤策心中一動,提氣飄身,隐入岩壁上圓形洞穴,立意且作旁觀,靜看究竟。

     作歌之人先到,是位白松飄蕭的短衣老人,芒鞋赤足,腰間插着一柄闆斧,但非鐵鑄,好似玉石之質,手中并抱着一隻大酒葫蘆,不時對口暢飲。

     獨孤策一見此人形象,蓦然想起一位馳譽江南的武林奇客。

     據聞太湖西洞庭山之中,隐居着一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此人武功程度,不過中人以上,但酒量之宏,卻是罕世所有。

     如今這棄舟登陸老人,腰插玉斧,手抱葫蘆,分明嗜酒如命,莫非就是“玉斧醉樵”董百瓢麼? 這時另一面傳來的笛韻也收,自水雲之中,穿出一隻小艇,艇上坐的是位黃衣書生。

     離岸四丈有餘,黃衣書生便提氣縱身,不但人如墜絮飛花,輕落岸上,連那小艇,也被他足下暗勁帶得宛如急箭般的随同駛來,恰恰好地泊在岸邊水草以内。

     就這一手功力,業已顯示出這黃衣書生,是位身負絕藝的武林高手。

     獨孤策内心一驚,暗中打量這黃衣書生,見此人年齡約莫四十四五歲,左手執着一根湘妃竹笛,腰下卻懸着一柄比尋常折扇略為長大的金色折扇。

     由于對方所顯功力,以及這柄金色折扇,獨孤策已可斷定! 這黃衣書生,便是在複活六兇之中,排行第六的“金扇書生”江子奇。

     黃衣書生一到岸上,便對那白發老人抱拳笑道:“董兄真個信人,居然比我還早到一步!” 這一句“董兄”便使獨孤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白發老人果是以酒量逞雄于世的“玉斧酒樵”董百瓢。

     董百瓢也自抱拳笑道:“董百瓢生平别無他長,但頗不輕然諾!尊者如今可以見示姓名,及約我到此的來意了吧?” 黃衣書生含笑說道:“小弟江子奇。

    ” “江子奇‘三字,使董百瓢愕然有頃,兩道目光凝注在對方腰間所懸金色折扇之上,一瞬不瞬。

     江子奇見狀,微微一笑說道;“董兄是老江湖,經驗多,見識廣,大概認出小弟的來曆來了?” 董百瓢舉起葫蘆,飲了一大口酒,點頭大笑說道;“金扇書生江子奇,昔年在這太湖之中,半夜光陰,連屠江湖十三俠,威風殺氣,震懾武林,我這老邁樵夫;一見那柄金色扇兒,便有些心驚膽戰了呢。

    ” 江子奇眉宇之間,好像充滿得意神色,淡然一笑地,搖頭說道:“董兄所說,是三十年前舊事,如今不必提了。

    ” 獨孤策暗想若照“金扇書生”江子奇三十年前便享成名,跻身“九大兇邪”之列看來,此人年歲最少也當在花甲以下,但相貌卻如四十四五歲,可見駐顔有術,功力修為,必到爐火純青境界。

     董百瓢又複仔細看了江子奇幾眼,含笑說道:“江兄久隐之後,突來找我,卻是何事?” 江子奇選塊青石坐下,一面玩弄手中湘妃竹笛,一面微笑答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董兄不妨猜上一猜。

    ” 董百瓢略為思索,搖頭說道:“這事難猜,因為我與你們幾位未結仇,三十年前的‘野人山離魂谷’之役,又複對我絲毫無涉!” 江于奇大笑說道:“董兄放心,我找你相會目的,不是為仇。

    ” 董百瓢摸摸腰下玉斧,惑然說道:“不是為仇,當是為利!但是我董百瓢窮愁半生,身無長物,雖有‘玉斧醉樵’之名,仍屬虛号!因為這柄斧頭,并非美玉,隻是片斧形白石而已!” 江子奇連連搖頭,失笑說道:“董兄不必擔憂,誰會動你那柄斧頭的腦筋?我尋你之故,一不為仇,二不為利,卻是為了一個‘名’字,而有事相求!” 董百瓢詫異得跳将起來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