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沙複明王大夫和小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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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别人一樣重:你們沒有工作合同,你們都好好的,我怎麼就不能好好的?為此,沙複明後來悄悄打聽了一下,其他的推拿中心也都沒有合同。

    沙複明于是知道了,不簽合同,差不多成了所有盲人推拿中心的潛規則。

     在籌建“沙宗琪推拿中心”的過程中,沙複明立下了重願,他一定要打破這個醜陋的潛規則。

    無論如何,他要和每一個員工規規矩矩地簽上一份工作合同。

    他的推拿中心再小,他也要把它變成一個現代企業,他一定要在自己的身上體現出現代企業的人文性。

    管理上他會嚴格,但是,員工的基本利益,必須給予最充分的保證。

     奇怪的事情就在沙複明當上老闆之後發生了。

    并不是哪一天發生的,而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前來招聘的員工沒有一個人和他商談合同的事宜。

    他們沒提,沙複明也就沒有主動過問。

    邏輯似乎是這樣的,老闆能給一份工作,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還要合同做什麼?沙複明想過這件事情的,想過來想過去,還是盲人膽怯,還是盲人抹不開面子,還是盲人太容易感恩。

    謝天謝地,老闆都給了工作了,怎麼能讓老闆簽合同?盲人是極其容易感恩的。

    盲人的一生承受不了多大的恩澤,但盲人的眼睛一瞎就匆匆忙忙學會了感恩。

    盲人的眼裡沒有目光,淚水可是不少。

     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前來招聘的員工都沒有提及工作合同,那就不簽了吧。

    相反,沙複明在推拿中心的規章制度上做足了文章。

    這一來事情倒簡單了,所有的員工和推拿中心唯一的關系就是規章制度。

    在推拿中心所有的規章制度裡面,員工隻有義務,隻有責任,這是天經地義的。

    他們沒有權利。

    他們不在乎權利。

    盲人真是一群“特殊”的人,無論時代怎樣地變遷,他們的内心一直是古老的,原始的,洪荒的,也許還是亘古不變的。

    他們必須抱定一個東西,同時,堅定不移地相信它:命。

    命是看不見的。

    看不見的東西才是存在,一個巨大的、覆蓋的、操縱的、決定性的、也許還是無微不至的存在。

    像親愛的危險,一不小心你的門牙就撞上它了。

    關于命,該怎麼應對它呢?積極的、行之有效的辦法就一個字,認。

    嗨——認了吧,認了。

     但“認”是有前提的,你必須擁有一顆剛勇并堅韌的僥幸心。

    你必須學會用僥幸的心去面對一切,并使這顆僥幸的心融化開來,灌注到骨髓裡去。

    咚——咚,咚——咚。

    它們铿锵有力。

    一個看不見“雲”的人是不用惦記哪一塊“雲”底下有雨的。

    有雨也好,沒雨也好。

    認了。

    我認了。

     後來的事情就變得有些順理成章了,在沙複明和張宗琪最為親密的時候,他們盤坐在床上,兩個人幾乎是無話不談的。

    兩個年輕的老闆如沐春風。

    他們的談話卻從來沒有涉及過員工們的工作合同。

    有幾次沙複明的話就在嘴邊了,鬼使神差的,咽下去了。

    張宗琪那麼精明的一個人,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他不會不知道。

    他一定也咽下去了。

    咽下去,這是盲人最大的天賦。

    做老闆,可以咽下去許多;做員工,一樣可以咽下去許多。

     後來的情形有趣了,也古怪了。

    工作合同的話題誰也不提。

    工作合同反而成了沙複明、張宗琪和所有員工面前的一口井,每一個人都十分自覺地、不約而同把它繞過去了。

    沙複明既沒有高興也沒有失望。

    說到底,又有哪一個老闆喜歡和員工簽合同呢。

    沒有合同最好了,所有的問題都在老闆的嘴裡。

    老闆說“Yes”,就是“是”,老闆說“No”,就是“不”。

    隻有權力,不涉其餘,這個老闆做起來要容易得多。

    完全可以借用一個時髦的說法,“爽歪歪”。

     命運卻出手了。

    命運露出了它帶刺的身影,一出現就叫人毛骨悚然。

    它用不留痕迹的手掌把推拿中心的每個人都摸了一個遍,然後,歪着嘴,挑中了都紅。

    它的雙手摁住了都紅的後背,“咚”的一聲,它把都紅推到了井裡。

     都紅在井裡。

    這個井剛好可以容納都紅的身軀。

    她現在就在井裡。

    沙複明甚至沒有聽到井裡的動靜。

    沙複明沒有聽到任何掙紮性的努力。

    事實上,被命運選中的人是掙紮不了的。

    沙複明已近乎窒息。

    比聽到撲通撲通的聲音還要透不過氣來。

    井水把一切都隐藏起來了,它的深度決定了陰森的程度。

    可憐的都紅。

    寶貝。

    我的小妹妹。

    如果能夠救她,他沙複明願意把井挖掉。

    可是,怎麼挖?怎麼挖? 單相思是苦的,糾纏的,銳利的。

    而事實上,有時候又不是這樣。

    在都紅受傷之前,沙複明每一次思戀都紅的時候往往又不苦,隻有糾纏。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柔軟,還有猝不及防的溫情。

    這柔軟和溫情讓沙複明舒服。

    誰說這不是戀愛呢?他的心像曬了太陽。

    在太陽的底下,暖和和,懶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