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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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告誡他了,看我下一次怎麼收拾你。

     小馬意識到了來自于嫂子的威脅。

    他抿了一下嘴。

    這一抿不要緊,小馬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笑。

    這個隐蔽的表情是那樣地沒有緣由。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笑容是一道特别的縫隙,有一種無法确定的東西從縫隙裡鑽進去了。

    是他關于母親的模糊的記憶。

    有點涼。

    有點溫暖。

    時間這東西真的太古怪了,它從來就不可能過去。

    它始終藏匿在表情的深處,一個意想不到的表情就能使失去的時光從頭來過。

     王大夫遠遠地坐在床的另一側,喜滋滋的。

    他也在笑。

    他掏出了香煙,打了一圈,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

    這也是小孔的一點小遺憾了。

    王大夫哪裡都好,他可以為小孔去死,這一點小孔是相信的。

    但是,有一點王大夫卻做不到,他永遠也不能夠替小孔說話。

    說到底還是他的嘴太笨了。

     小孔又能說什麼呢。

    小孔不能。

    玩笑平息下來了。

    小孔隻能拉着小馬的手,有那麼一點失神。

    當然是關于王大夫的。

    因為失神,她所有的動作都成了下意識,不知道何去何從。

    小馬的手就這麼被嫂子抓着,身體一點一點地漂浮起來了。

    他是一隻氣球。

    而嫂子隻能是另一隻氣球。

    他們一起漂浮起來了。

    小馬注意到,天空并不是無垠的,它是一個錐體。

    無論它有多麼地遼闊,到後來,它隻能歸結到一個尖尖的頂。

    兩隻氣球就這樣在天空裡十分被動地相遇了,在尖尖的塔頂裡頭,其實他們不是兩隻氣球,是兩匹馬。

    天馬在行空。

    沒有體重。

    隻有青草和毛發的氣味。

    它們厮守在一起。

    摩擦。

    還有一些疲憊的動作。

     小孔的第一次串門很不成功。

    從另外的一個意義上說,又是很成功的。

    小孔,還有王大夫,和同事們的關系一下子融洽了。

    融洽向來都有一個标志,彼此之間可以打打鬧鬧。

    打打鬧鬧是重要的,說不上推心置腹,卻可以和和美美。

    是一種僅次于友誼的人際。

     因為有了第一次的串門,小孔習慣于在每晚的睡眠之前到王大夫的這邊來一次,坐下來,聊一聊。

    當然,都是在洗完澡之後。

    很快就成了規律。

    盲人是很容易養成規律的。

    他們特别在意培養并遵守生活上的規律,一般不輕易更改。

    一件事,如果第一次是這麼做的,接下來他們也一定還是怎麼做。

    規律是他們的命根子,要不然就會吃苦頭。

    随便舉一個例子,走路時拐彎,你一定得按照以往的規律走,——多一步你不能拐,少一步你同樣不能拐。

    一拐你的門牙就沒了。

     新的規律養成了,小孔和王大夫之間舊的規律卻中斷了。

    自從來到南京的那一天起,小孔和王大夫的生活裡頭多出了一樣規律,每天晚上做兩次愛。

    第一次是大動作。

    王大夫的第一次往往特别地野,是地動山搖的架式,拼命的架勢,吃人的架勢;第二次卻非常地小,又瑣碎又憐惜,充滿了神奇的缱绻與出格的纏綿。

    如果說,第一次是做愛的話,第二次則完全是戀愛。

    小孔都喜歡。

    如果一定要挑,小孔也許會挑第二次,太銷魂了。

    然而,也隻是十幾天的功夫,這個規律中斷了。

    随着他們再一次的打工,他們的大動作與小動作一起沒了。

    一到下班的時候,回到“家”,小孔就特别特别地“想”。

    起初是腦子“想”,後來身子也跟着一起“想”。

    腦子想還好辦,身子一想就麻煩了,太折磨人了。

    小孔恍恍惚惚的,熱熱燙燙的。

    欲火中燒了。

     這一來小孔每一次串門的情态就格外地複雜。

    外人不知道罷了。

    也許連王大夫都不一定知道。

    小孔很沮喪,人卻特别地興奮。

    沮喪和興奮的力量都特别地大,是正比例的關系,拉力十足了。

    這時的小孔其實很容易生氣,很容易傷感,很容易動感情。

    落實到舉止上,有意思了,喜歡發嗲,格外地渴望撒嬌。

    嬌滴滴的樣子出來了。

    她多想撲到王大夫的懷裡去啊,哪怕什麼都不“做”,讓王大夫的胳膊箍一箍,讓王大夫的嘴巴咂一咂,其實就好了。

    胡攪蠻纏一通也行。

    可是,在集體宿舍裡頭這怎麼可以呢?不可以。

    小孔自己都不知道,她悄悄地繞了一個大彎子,把她的嬌,還有她的嗲,一股腦兒撒到小馬的頭上去了。

    她就是喜歡和小馬瘋。

    嘴上是這樣,手上也是這樣。

     小馬的幸福在一天一天地滋生。

    對嫂子的氣味着迷了。

    小馬卻不知道怎樣才能描述嫂子的氣味,幹脆,他把這股子博大的氣味叫做了嫂子。

    這一來嫂子就無所不在了,仿佛攙着小馬的手,走在了地闆上,走在了箱子上,走在了椅子上,走在了牆壁上,走在了窗戶上,走在了天花闆上,甚至,走在了枕頭上。

    這一來男生宿舍不再是男生宿舍了,成了小馬九歲的大街。

    九歲的大街是多麼地迷人,在大商場和大酒店之外,到處懸挂着熱帶水果,耐克籃球,阿迪達T恤以及冰淇淋的大幅廣告。

    嫂子引領着小馬,她不隻是和善,也霸蠻。

    嫂子把小馬管教得死死的了。

    母親原來也厲聲管教過小馬的,小馬卻逆反得很,一直在反抗。

    可小馬在嫂子的面前就不反抗,就讓她笑眯眯地挖苦吧,就讓她甜滋滋地擠兌吧,就讓她軟綿綿地收拾吧。

    小馬心甘情願了。

    似乎還有了默契。

    他們的配合天衣無縫。

     那個星期二的晚上嫂子沒有來。

    她感冒了,小馬能聽見嫂子遙遠的咳嗽。

    小馬一直坐在床沿上,不想睡,無所事事,骨子裡在等。

    等到後來,差不多男生和女生宿舍的人都睡了,小馬知道,今天等不來了。

    小馬沒有脫衣服,躺下了。

    他開始努力,企圖用自己的鼻子來發明嫂子的氣味。

    這是一次令人絕望的嘗試,小馬失敗了。

    沒有。

    什麼都沒有。

    該有的沒有。

    不該有的也沒有。

    小馬在絕望之中撫摸起自己的床單,他希望能找到嫂子的頭發,哪怕隻有一根。

    小馬同樣沒有找到。

    但這次荒謬的舉動讓小馬想起了一件事,他的手臂與嫂子的胸脯那一次神秘的接觸,隔着幹燥而又柔和的紡織物。

    他的下身體就是在這個妙不可言的瞬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越來越大,越來越粗,越來越硬。

    王大夫就在這個時候翻了一個身,同時還補充了一次咳嗽。

    小馬吓住了,警覺起來。

    他把王大夫的咳嗽理解成了警告。

    他不想再堅硬,卻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路徑。

    相反,有些東西在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