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施閣文甲集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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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有不火食者矣。

    若不火食而可不死,則東方南方之人何不皆不死也?或曰:東方南方之人今巳火食,則前不火食之時其不死之人,今又皆安在也?明人之所頼以生者,恃有飲食,并恃有火食。

    今乃雲不飲食、不火食即可不死,則說正與情理相反矣。

    且人而能仙,則應上古、中古之時多而後古之時少,何今所傳之仙及人所值之仙,率皆唐宋以後之人?是豈上古、中古之仙至唐宋時而盡死,今之所為仙者又适皆唐宋以來數代之人乎?夫仙而果又有代謝,則無樂其為仙矣。

    是又進退失據之論也。

    吾故曰:世無仙,世亦無長生不死之人。

    人之命有短長,由人氣禀有強弱所緻耳。

     仙人篇 曰:世果有仙,子肯為之乎?曰:不為也。

    夫生者行也,死者歸也。

    人不可以乆行而不歸,則人亦不可以乆生而不死,明矣。

    試以人之老驗之,記曰:八十九十曰耄,注:耄惛忘也;百年曰期頥,注:老昏不複知服味善惡,孝子期于盡養道而巳。

    是人至八十九十百年,卽不死而精神智慧巳離,不過徒存形質而巳。

    使過此以徃,則其冥然罔覺者更不知何如,縱雲長生不死,是徒有生之名,而巳無生之樂也。

    又嘗以人之夜驗之:人卽精神至強,至丙夜,未有不思偃息者矣。

    至偃息之候而強其如旦晝時之作為焉,不能也;卽或強其作為,其疲憊有不可勝言者矣。

    以是知人卽精神至強,至八十焉九十焉百年焉,未有不思怛化者矣。

    至怛化之候而強其如少壯時之舉動焉,不能也;卽或強其舉動,而其疲憊亦有不可勝言矣。

    是知朝而作、夜而息,少而壯、壯而老、老而死,皆理之常也。

    且人之欲仙者,謂其有知乎,謂其無知乎?謂其無知,則不如死,則必曰謂其有知也;謂其有知,而飲食衣服已不知美惡,何況宮室苑囿乎,何況妻子仕宦一切所系戀者乎?又釋名雲:老而不死曰仙,仙遷也,遷入山也。

    故其字人旁作山,是又因年命之長,複遭遷徙之苦,卽入山不死,亦不過如述異記之張光始、洞微志之雞窠老人,惛無所知,與木石鹿豕同居而已,又豈有生之樂乎?吾故曰:世本無仙,卽有仙而不可為者,以此也。

     喪葬篇 喪葬之制,古今人惑雖不同,然其為惑則一也:古人之惑,空地上以實地下,于是一棺之費累及千金,一圹之幽蔵及百物,以為不如是不足以明人子之心也,是其惑尙近于愛親;今人之惑,營一冢之地,或遲及十年;謀一穴之吉,必訪及百輩。

    于是有至曾元之時尚未及葬其髙曾者。

    大率貧賤者尚易,而富貴者則益難;富貴而骨肉支派少者尚易,富貴而骨肉支派多者則愈難,至有兄延一客、弟聘一師,兄購于南、弟營于北,始則各不相謀,繼則各以為是,喪庭出而複返,蔔日成而屢移,其故雲何?則祈福之念十倍于愛親之心,為子孫之謀百倍于為祖父之計也。

    是則古人之厚葬尚近于愛親,而今人之營塜則實欲為已謀、為子孫謀耳。

    其心術之不可問,一至此乎。

    又古人喪葬之所飾,不過刍靈楮币而巳,今則更増僧尼道士箫鼓铙吹,于是而死喪之家,則一室皆滿。

    絲麻袒免之親,不及僧尼道士之衆也;袒跣哭泣之哀,不及箫鼓铙吹之喧也。

    甚至有為附身附棺之具力不及者,尚可從減,而必借此以飾觀者矣。

    夫铙吹軍中之樂也,鐘鼓管鑰吉賓嘉之禮也,而行于喪家,可乎?尤可恨者,僧尼道士所誦之經,又必為解冤釋罪之語,是真視吾親為愆尤叢集之身,不如此則罪莫可釋、冤莫可解也,何其以君子之道待僧尼道士,而以至不肖者待吾祖若考乎!其始愚民為之,其後士大夫踵而行之,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作俑之害尚至無後,吾不知始創延僧尼道土箫鼓铙吹者,又将何如也。

     好名篇 甚矣,名之累人也。

    聖賢能不好名乎?孝經曰:揚名于後世。

    論語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是聖賢不能忘名也。

    崔杼之惡至弑君,而憂其名之傳;賈充之惡至戕主,而憂其谥之着。

    是大奸大慝仍不能忘名也。

    則名不可好乎?曰:好名之弊亦尚足以扶世。

    何則?人而能好名,類皆聰穎拔萃之人也。

    聰穎拔萃之人,有賞之不能勸、罰之不能懲,而名之一字卽足以拘之者矣。

    然則名亦可假乎?曰:不能也。

    有聖賢之名,有忠孝之名,聖之名而可假,則莊周列禦寇之徒假之矣;贒之名而可假,則郭解樓緩之徒假之矣;忠孝之名而可假,則王莽趙宣之徒假之矣。

    等而下之,至才士詩文之名亦無不然。

    文有文之精神,詩有詩之精神,精神能永百年者,則傳至百年焉;精神能永之十世五世者,則傳之十世五世焉;精神能歴劫不磨者,則傳之歴劫而不磨焉。

    皆非巳所能預也。

    已尙不能預,而何可以假乎?然則吾欲救天下好名之弊,亦惟使之各務實而已。

    語有之:實至者名歸之。

    有聖賢之實者,自有聖賢之名,而莊周列禦冦之徒不能假也;有忠孝之實者自有忠孝之名,而王莽趙宣之倫不能假也。

    有文士之實者自有文士之名,而傳百年傳十世五世及歴劫不磨,亦纎屑不能假也。

     守令篇 守令,親民之官也。

    一守賢,則千裡受其福;一令賢,則百裡受其福。

    然則為守令者,豈别有異術乎?亦惟視守令之居心而巳。

    徃吾未成童,侍大父及父時,見裡中有為守令者,戚友慰勉之,必代為之慮曰:此缺繁、此缺簡,此缺号不易治,未聞及其它也。

    及弱冠之後、未入仕之前二三十年之中,風俗趨向頓改,見裡中有為守令者,戚友慰勉之,亦必代為慮曰:此缺岀息若幹、此缺應酬若幹,此缺一歲之可八已者若幹,而所謂民生吏治者不複挂之齒頰矣。

    于是為守令者,其心思知慮,親戚朋友妻子兄弟奴仆媪保。

    于得缺之時,又各揣其肥瘠;及相率抵任矣,守令之心思不在民也,必先問一歲之陋規若何、屬員之饋遺若何、錢糧稅務之赢餘若何,而所謂妻子兄弟親戚朋友奴仆媪保者,又各挾溪壑難滿之欲,助之以謀利。

    于是不幸一歲而守令數易,而部内之屬員、轄下之富商大賈以迄小民已重困矣。

    其間卽有稍知自愛及實能為民計者,十不能一二也。

    此一二人者,又常被七八人者笑以為迂、以為拙、以為不善自為謀,而大吏之視一二人者,亦覺其不合時宜、不中程度,不幸而有公過則去之,亦惟慮不速是一二人之勢,不至歸于七八人之所為不止。

    且有為今日之守令,而并欲诮三十年以前守令之無術者。

    然吾又嘗驗之,三十年以前守令之拙者,滿任而歸或罷任而反,其赢餘雖不多,然恒足以溫飽數世;今則不然,連十舸、盈百車,所得未嘗不十倍于前也。

    而不十年不五年,及其身已不能支矣,無待其子孫也。

    則豈前之拙者誠拙,而今之巧者誠巧乎,亦居心微有不同者乎? 吏胥篇 今日之勢,官之累民者尙少,吏胥之累民者甚多。

    何則?今之吏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