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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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起來。

     我聽了這話,覺得很奇怪。

    我不應該因為尖嘴婆打了我一下而存在,也不應該因為她打了我一下而不存在。

    事實上,我的存在乃是不争的事實。

    我就為這一點鑽了牛角尖。

    為了驗證這不争的事實,慰問團來的那一天,我從山上奔了下去,來到了座談會的會場上。

    散會以後,隊長說,你這個樣子不像有病。

    還是回來喂豬吧。

    他還組織人力,要捉我和陳清揚的奸。

    當然,要捉我不容易,我的腿非常快。

    誰也休想跟蹤我。

    但是也給我添了很多麻煩。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悟到,犯不着向人證明我存在。

     我在隊裡喂豬時,每天要挑很多水。

    這個活計很累,連偷懶都不可能,因為豬吃不飽會叫喚。

    我還要切很多豬菜,劈很多柴。

    喂這些豬原來要三個婦女,現在要我一個人幹。

    我發現我不能頂三個婦女,尤其是腰疼時。

    這時候我真想證明我不存在。

     晚上我和陳清揚在小屋裡做愛。

    那時我對此事充滿了敬業精神,對每次親吻和愛撫都貫注了極大的熱情。

    無論是經典的傳教士式,後進式,側進式,女上位,我都能一絲不苟地完成。

    陳清揚對此極為滿意。

    我也極為滿意。

    在這種時候,我又覺得用不着去證明自己是存在的,從這些體會裡我得到一個結論,就是永遠别讓别人注意你。

    北京人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你千萬别讓人惦記上。

     過了一些時候,我們隊的知青全調走了,男的調到糖廠當工人,女的到農中去當老師。

    單把我留下來喂豬,據說是因為我還沒有改造好。

    陳清揚說,我叫人惦記上了。

    這個人大概就是農場的軍代表。

    她還說,軍代表不是個好東西。

    原來她在醫院工作,軍代表要調戲她,被她打了個大嘴巴。

    然後她就被發到十五隊當隊醫。

    十五隊的水是苦的,也沒有菜吃,呆久了也覺得沒有啥,但是當初調她來,分明有修理一下的意思。

    她還說,我準會被修理到半死。

    我說過,他能把我怎麼樣?急了老子跑他娘。

    後來的事都是由此而起。

     那天早上天色微明,我從山上下來,到豬場喂豬。

    經過井台時,看見了軍代表,他正在刷牙。

    他把牙刷從嘴裡掏出來,滿嘴白沫地和我講話,我覺得很讨厭,就一聲不吭地走掉了。

    過了一會,他跑到豬場裡,把我大罵了一頓,說你怎麼敢走了,我聽了這些話,一聲不吭。

    就是他說我裝啞巴,我也一聲不吭。

    然後我又走開了。

     軍代表到我們隊來蹲點,蹲下來就不走了。

    據他說,要不能從王二嘴裡掏出話來,死也不甘心。

    這件事有兩種可能的原因,一是他下來視察,遇見了我對他裝聾作啞,因而大怒,不走了。

    二是他不是下來視察,而是聽說陳清揚和我有了一腿,特地來找我的麻煩。

    不管他為何而來,反正我是一聲也不吭,這叫他很沒辦法。

     軍代表找我談話,要我寫交待材料,他還說,我搞破鞋群衆很氣憤,如果我不交待,就發動群衆來對付我。

    他還說,我的行為夠上了壞分子。

    應該受到專政。

    我可以辯解說,我沒搞破鞋。

    誰能證明我搞了破鞋?但我隻是看着他。

    像野豬一樣看他,像發傻一樣看他,像公貓看母貓一樣看他。

    把他看到沒了脾氣,就讓我走了。

     最後他也沒從我嘴裡套出話來。

    他甚至搞不清我是不是啞巴。

    别人說,我不是啞巴,他始終不敢相信,因為他從來沒聽我說過一句話。

    他到今天想起我來,還是搞不清我是不是啞巴。

    想起這一點,我就萬分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