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埋白石神人施小計 得黃金豪士振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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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口禾把嘴一努,衆人使來放了綁。

    老媽媽送他出門道:“奶奶還有話說,因此着老身出來。

    昨夜不曾叮囑得管門的,倒害員外吃了這一驚。

    奶奶說:若是想念時,可令老安人假扮了賣花的,和顧媽媽一同來。

    ” 王元尚答應了,自回懷慶。

    歸到家中,把那受的驚恐,述與金氏聽。

    金氏道:“據你這般說,我女兒今生不能再會的了。

    ”不覺紛紛的墜下淚來。

     王元尚聽他說得傷心,也泣下道:“你倒還去會得,我便要老死去見他的了。

    ” 金氏道:“卻是為何呢?”王元尚便又把臨行出門老媽媽出來的話,說與他知道。

    金氏大喜,立刻去尋顧媽媽,要和他保定去。

     卻說顧媽媽有了那一千銀子,另尋下所整齊房子,與兒子定了一頭親,正要料理他完姻,那裡有工夫出遠。

    況旦慷慨的人,七八有些氣骨。

    他隻費得一千銅錢,幾張薄餅,卻換了一千白銀,又迎他保定去,厚款了好幾天,做與他簇綻的一身新衣,也報他得夠了。

    隻管到那邊去,可不被方家道他貪而無厭麼。

     顧媽媽心裡是這般,也不過要再返幾時才好去。

    當不起那金氏日日到他家來,哭哭笑笑的纏。

    顧媽媽沒奈何,隻得就同他去。

     金氏那裡有路費,丈夫拿回五兩頭,路上用了些,到家買買柴米,早已空空如也。

    倒是顧媽媽拿出己财來,請了他去。

     顧媽媽路上怨道:“我家中有好些事務,你卻追我去讨人家惹厭,你女兒又不是今生今世不得見的了,這般性急。

    若是被廣東客人買了回去時,也趕到廣東去看看不成?” 金氏賠笑道:“媽媽怪你不得,原是我拖你去的不好。

    我隻牢記你的好處就是了。

    ”兩個到了保定,顧媽媽引路投方家來。

     那時正是隆冬天氣,金氏身上,穿着一領舊綢夾套子,被朔風吹得來寒抖抖。

    背個竹籠,扮做賣花婆子,跟顧媽媽入去。

     一連走進十幾重門,才到睦姑房中。

    見睦姑穿着狐狸皮襖,袖了手坐。

    面前燒一爐木炭,滿屋卻是暖烘烘的,輕嗽一聲,大丫鬟、小丫鬟奔将進來,立滿側旁伺候。

     母女兩個相見了,衆人面前,不好說得什麼,隻大家含着眼淚。

    住下五六日,睦姑憐他在家咬菜根,隻揀好的東西與他吃。

     金氏見無人在面前,便挂着眼淚,自己埋怨自己的不是。

     睦姑道:“我母女是天性,就有什麼不是,那有不忘記的。

    隻是女婿心中懷恨,再勸解他不來。

    ” 睦姑也時常打發了衆人,和他母親講些家常話。

    隻要聽見外房靴聲響,方口禾進來,金氏便連忙去躲。

     那方口禾聽見說顧媽媽引一個賣花婆子來,原有些疑心。

    又聽見丫鬟們夥裡猜詳說是為什麼奶奶見了那賣花的,大家眼眶子裡含兩包淚。

    方口禾心中明知是金氏,隻作不曉得。

     一日輕輕兒走到房裡去,金氏正與女兒并肩坐了講話,躲閃不及。

     被方口禾見了罵道:“那裡來這野蠻,全沒半點規矩!奶奶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卻和奶奶同坐起來。

    這樣辨不透的,待我叫人來,剝去那張臉皮便好!” 金氏吓得立起在旁,瑟瑟的抖。

    顧媽媽也在房内,忙開言勸道:“老爺息怒。

    這是老身作伴回來賣花的李嫂。

    看老身薄面,饒恕了罷。

    ” 方口禾道:“原來如此,我不曉得,倒覺媽媽面上不好看了。

    ” 方口禾便坐下,對顧媽媽道:“媽媽來了好幾日,我忙了些,竟未曾來和媽媽扳談。

    王家兩個老畜生近來怎樣在那裡。

    ” 顧媽媽笑起來道:“老爺怎這般說。

    他夫妻兩口,倒都還老健,隻是窮不過。

    老爺如今大富大貴了,應得照顧丈人丈母些才是。

    ” 方口禾道:“媽媽你是旁人,那曉我的恨處。

    我那年若不是媽媽,一定流落他方,還要餓死。

    可恨那兩個老畜生,一味欺貧,全沒半毫情分。

    你不要說什麼照顧,我便剝他的皮,還嫌遲哩。

    ” 說到刻毒處,把腳在地上亂頓,口内千畜生萬畜生的罵。

     睦姑聽不過,怨起來道:“就是他兩個不是,也是我的父母。

    我遠遠到來,可憐身上皮肉,沒一處不破損。

    自己尋思,也不曾虧負方家,怎麼對了做兒女的罵父母,好叫人難當。

    ” 方口禾方才住罵,氣忿忿走出房門去了。

    看金氏時,羞恥得來呆神相似,便辭别女兒要回去。

     睦姑因沒得錢财經手,隻搜索舊時存下的些散碎銀子,約有四十多兩,都把與他母親。

    對丈夫說了,差人送兩個回懷慶去。

     日月如梭,不覺又是半年。

    睦姑在家,不曉得父母信息,十分挂念。

    勸丈夫去接取嶽父母來,方口禾隻是搖頭不肯。

     睦姑又怨道:“你這人也太過當了。

    先前我爹爹到來,可憐怕你曉得,我竟不曾出見,誰知倒被你見了,叫人縛在外面柱下,受那場羞辱。

    在後我母親扮做賣花的,前來看我,你酒後說出來,道明曉得是我母親,故意當着面痛罵那一場,可不是我母親又受你羞辱盡了。

    可怎麼還平不得這口氣,叫我做女兒的,好不心中難過。

    ”說罷,哀哀的哭起來。

     方口禾不得已,便差幾個家人到懷慶去,迎丈人丈母。

    過了幾時,接得王元尚夫妻到來。

    見了女婿,都抱着羞慚,低了頭不起。

     方口禾先講道:“舊歲遠蒙光降,因不曉得,竟十分得罪了。

    ” 夫妻兩個也隻是含糊答應了一聲,沒什麼别的話講。

    方口禾因睦姑說不過,替他夫妻做了幾套衣服。

    日常供給兩個飲食,也是睦姑分付出來,叫衆人辦得豐盛些。

     留在家上,住了一個多月,王元尚夫妻終覺不安,告辭了要回去。

    方口禾與睦姑留不住,隻得贈些銀兩,差人送他歸家。

     後來睦始日日勸丈夫,不要記那舊怨,方口禾也漸漸氣平了,時常遣人拿銀子去與嶽父母。

     方口禾雖點翰林,他在家受享好了,竟不去做官,卻也何嘗不是官。

     這多虧那神仙來做門客,不但使他貧而複富,又兼激他賤而緻貴,可不勝似馮谖幾倍麼。

     詩曰: 揮霍誠然意氣豪,獨嗟财盡盡相抛。

     暑能默運淮南術,從此春來發舊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