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此存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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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之明,也該有知人之明:我們要知道他并不把中國的“輿論的譴責”放在心裡,我們要知道中國的輿論究有多大的權威。

     “但是現在,他到過中國了,看過中國了”,“他在上海時對人說他對中國的印象很好”,據《訪問記》,也确是“真話”。

    不過他說“好”的是北平,是地方,不是中國人,中國的地方,從他們看來,和人們已經幾乎并無關系了。

     況且我們其實也并無什幺好的人事給他看。

    我看過關于馮史丹堡的文章,就去翻閱前一天的,十九日的報紙,也沒有什幺體面事,現在就剪兩條電報在這裡:“(北平十八日中央社電)平九一八紀念日,警憲戒備極嚴,晨六時起,保安偵緝兩隊全體出動,在各學校公共場所沖要街巷等處配置一切,嚴加監視,所有軍警,并停止休息一日。

    全市空氣頗呈緊張,但在平安中渡過。

    ” “(天津十八日下午十一時專電)本日傍晚,豐台日軍突将二十九軍駐防該處之馮治安部包圍,勒令繳械,入夜尚在相持中。

    日軍已自北平增兵赴豐台,詳況不明。

    查月來日方疊請宋哲元部将馮部撤退,宋迄未允。

    ”跳下一天,二十日的報上的電報:“(豐台十九日同盟社電)十八日之豐台事件,于十九日上午九時半圓滿解決,同時日本軍解除包圍形勢,集合于車站前大坪,中國軍亦同樣整列該處,互釋誤會。

    ”再下一天,二十一日報上的電報:“(北平二十日中央社電)豐台中日軍誤會解決後,雙方當局為避免今後再發生同樣事件,經詳細研商,決将兩軍調至較遠之地方,故我軍原駐豐台之二營五連,已調駐豐台迤南之趙家村,駐豐日軍附近,已無我軍蹤迹矣。

    ” 我不知道現在馮史丹堡在那裡,倘還在中國,也許要錯認今年為“誤會年”,十八日為“學生造反日”的罷。

     其實,中國人是并非“沒有自知”之明的,缺點隻在有些人安于“自欺”,由此并想“欺人”。

    譬如病人,患着浮腫,而諱疾忌醫,但願别人胡塗,誤認他為肥胖。

    妄想既久,時而自己也覺得好像肥胖,并非浮腫;即使還是浮腫,也是一種特别的好浮腫,與衆不同。

    如果有人,當面指明:這非肥胖,而是浮腫,且并不“好”,病而已矣。

    那幺,他就失望,含羞,于是成怒,罵指明者,以為昏妄。

    然而還想吓他,騙他,又希望他畏懼主人的憤怒和罵詈,惴惴的再看一遍,細尋佳處,改口說這的确是肥胖。

    于是他得到安慰,高高興興,放心的浮腫着了。

     不看“辱華影片”,于自己是并無益處的,不過自己不看見,閉了眼睛浮腫着而已。

    但看了而不反省,卻也并無益處。

    我至今還在希望有人翻出斯密斯的《支那人氣質》〔5〕來。

    看了這些,而自省,分析,明白那幾點說的對,變革,掙紮,自做工夫,卻不求别人的原諒和稱贊,來證明究竟怎樣的是中國人。

     CC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六年十月五日《中流》半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2〕範朋克(DFairbanks,1883—1939)美國電影演員。

    一九二九年他到上海遊厲,當時報紙上曾指摘他在影片《月宮盜寶》中侮辱中國人。

    參看《二心集·〈現代電影與有産階級〉譯者附記》。

    〔3〕《天方夜談》參看本卷第359頁注〔16〕。

    影片《月宮盜寶》原名《巴格達的竊賊》(hehiefofBagdad),即取材于此書。

     〔4〕馮史丹堡美國電影導演。

    他生于維也納,七歲時随父母寓居美國。

     〔5〕斯密斯參看本卷第268頁注〔2〕。

    436魯迅全集·且介亭雜文末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