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 第十一章 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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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破情天,梨娘有不為之霍然乎?然使夢霞果以此意對付梨娘,恐梨娘之病愈,而夢霞之病将複來,病且至于死。

    夢霞病且死,梨娘又将如何?要之,此生、此世,兩人終不能斷絕關系,揆情度勢,兩人俱有必病之理由,且俱有必死之理由。

    死且不惜,病何足言!情之誤人,乃至于此。

    籲,亦慘酷矣哉! 月韬鏡匣,風約簾鈎。

    凄涼難訴,窗前鹦鹉無聲;孤零誰憐,枕上鴛鴦不夢。

    此幽寂之病室中,半日無人過問,良久忽聞有人與病者問答之聲,則鵬郎已入内來視其母。

    童子無知,知愛其親,因母病不起,頓改其平日遊嬉之态度,此時方偎倚床頭,手撫梨娘之胸而呼曰:“阿母,阿母病矣。

    阿母欲服藥乎?兒當告祖父,遣人去延醫生來也。

    ”梨娘低言曰:“兒勿多事,兒知母之苦乎?心中之苦已是難受,若再飲苦口之藥,不将苦死耶?”鵬郎聞言,哇然而泣曰:“母何苦?兒願代母苦。

    ”梨娘執其手而笑曰:“癡兒,此何事而可相代,兒勿憂,母固無病也。

    ”鵬郎乃止泣而喜,旋從懷中出一緘,置之枕上曰:“今日先生未赴校中去,兒以母病告彼,彼即書此付兒。

    ”梨娘微愠曰:“誰教汝又向渠饒舌。

    ”繼複長歎一聲,徐啟函倚枕閱之。

    鵬郎在旁不語,室中又寂無聲息。

     梨娘讀夢霞問病之書曰: 聞卿抱病,恻然心悲。

    卿何病耶?病何來耶?相去刍牆咫尺,如隔蓬島萬重,安得身輕如燕,飛入重簾,揭起鲛绡,一睹玉人之面,以慰我苦惱之情。

    閱《聊齋》孫子楚化鹦鹉入阿寶閨中事,未嘗不魂為之飛,神為之往也。

    雖然,終少三生之果,何争一面之緣,即得相見,亦将淚眼同看,那有歡顔相對。

    睹卿病裡之愁容,适以撥我心頭之憤火,固不如不見之為愈矣。

    嗟乎梨姊,夢斷魂離,曩時仆狀,今到卿耶!卿病為誰?夫何待言。

    愁緒萦心,引病之媒也;誓言在耳,催病之符也。

    我無前書,卿亦必病,但不至如是之速耳。

    夢霞、夢霞,無才薄命不祥身,重以累吾姊矣。

    傷心哉!此至酷至虐之病魔,乃集之于卿身也,此可驚可痛之惡耗,乃入之于我耳也,此偌大之宇宙,可愛之歲月,乃著我兩人也。

    我欲為卿醫,而恨無藥可贈;我欲為卿慰,而實無語可伸;我欲為卿哭,而轉無淚可揮。

    我不能止卿之不病,我又安能保我之不病耶?近來積恨愈多,歡情日減,今又聞卿病訊,亂我愁懷,恐不久将與卿俱病耳。

    尚有一言幸垂愛察,但我書至此,我心實大痛而不可止,泣不成聲,書不成字矣。

    我之誓出于萬不得已。

    世間薄福,原是多情。

    我自狂癡,本無所怨。

    卿之終寡,命也;仆之終鳏,命也。

    知其在命而牽連不解,抵死相纏,以至于此者,亦命也。

    我不自惜,卿固不必為我惜矣,卿尤不宜為我病矣。

    痛念之餘,癡心未死,還望愁銷眉霁,勉留此日微生,休教人去樓空,竟絕今生餘望。

     是書筆情瑟縮,墨色慘淡,瘦勁之中,時露凄苦之态。

    初視之,幾不辨為夢霞所書,想見其下筆時百感奔赴于腕下,手随心轉,故字迹遂失其常态也。

    書後另附一箋,上書八絕句,字裡行間,淚珠四濺,作梅花點點,斑爛滿紙,未讀其詩,已覺觸目不堪矣。

     麥浪翻晴柳■風,春歸草草又成空。

     庾郎未老傷心早,苦誦江南曲一終。

     一日偷閑六日忙,忽聞卿病暗悲傷。

     舊愁不斷新愁續,還較蠶絲一倍長。

     佳期細叩總參差,夢裡相逢醒不知。

     訴盡東風渾不管,隻将長恨寫烏絲。

     半幅蠻箋署小名,相思兩字記分明。

     遙知潑盡香螺墨,一片傷心說不清。

     怯試春衫引病長,鹧鸪特為送凄涼。

     粉牆一寸相思地,淚漬秋來發海棠。

     晚晴多在柳梢邊,獨步徘徊思杳然。

     目送斜陽人不見,遠山幾處起蒼煙。

     恻恻輕寒早掩門,一絲殘淚閣黃昏。

     不知今夜空床夢,明月梨花何處魂。

     緣窗長合伴殘燈,一度劉郎到豈曾。

     隻覺單衾寒似鐵,争教清淚不成冰。

     梨娘閱未竟,顔色慘變,一陣劇痛,猛刺心頭,不覺眼前昏黑,忽忽若迷,喘絲縷縷,若斷若續,波淚盈盈,忽開忽閉,身不動而手微顫,如是者良久。

    疊經鵬郎呼喚,梨娘乃痛定而醒,瞪目視鵬郎,欲哭又止,恐驚之也。

    斯時書紙數幅,尚在手中,徐徐納之函内,擲諸枕旁,微籲一聲,若已無力作長歎者。

    既而謂鵬郎曰:“我倦欲眠,汝且去,勿擾我也。

    ”言已,合眼作入睡狀。

    鵬郎乃出。

    嗚呼,梨娘非真睡也,蓋欲背鵬郎而偷浩湟晦渖誦鬧淚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