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 第二十二章 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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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再叙離情。

    茫茫海宇,能尋幾個知音?落落生平,那得許多快事?夢霞之愁懷已釋,石癡之豪興方酣,一觞一詠,暢叙幽情;亦步亦趨,共探佳境。

    放浪形骸之外,流連水石之間。

    時或雞黍留賓,為長夜飲,夢霞竟作不歸之客。

    如是者十餘曰,石癡倦遊,而夢霞病酒矣。

     夢霞與石癡共晨夕,幾不複問崔家事,而梨娘消息亦複沉沉。

    夢霞雖時時念及,亦不緻深求。

    此數日中直無事可記矣。

    屈指石癡歸來,已曆三來複,每值星期休課,非夢霞往就,則石癡過訪,互與銜觞賦詩,盡竟日之樂。

    至第三星期日,夢霞困于宿酲,過午方起,而心情甚懶,無意出門,乃焚香掃地,獨坐空齋以待石癡之至。

    久之足音亦複杳然,坐困書城,頗覺昏悶,起而散步于庭階之畔。

    日影在地,雲思滿天,院落深深,人聲寂寂,而忘機之小鳥,巢葉隐栖,見人亦不驚起。

    有時風掃落葉,簌簌作細響,此外竟不複有一絲聲息。

     徙倚良久,興味索然,方欲回步入室,忽聞有聲出于廊内,随風悠揚,泠泠入聽。

    夢霞訝曰:“噫,異哉!此風琴之聲也,胡為乎來哉?”尋聲而往,斯時廊下悄無一人。

    夢霞忘避嫌疑,信步行去。

    廊盡即為後院,院東為梨娘香閣,而琴聲則出自院西一小室中,不知為何人所居。

    夢霞駐足窗外,側耳細聆,但聞其聲,不見其人,亦不辨其為何譜。

    須臾又聞窗内曼聲低唱曰: 阿侬生小不知愁,秋月春風等閑度。

     怕繡鴛鴦愛讀書,看花時向花陰坐。

     嗚呼一歌兮歌聲和,自由之樂樂則那。

     呖呖歌喉、輕圓無比,與琴聲相和,恍如鸾鳳之和鳴。

    再聽之,又歌曰: 有父有父發皤皤,晨昏孰個勸加餐。

     空堂寂寂形影單,六十老翁獨長歎。

     嗚呼再歌兮歌難吐,話到白頭淚如雨。

     續歌曰: 有母有母土一А,母骨已寒兒心摧。

     悠悠死别七年才,魂魄何曾入夢來。

     嗚呼三歌兮歌無序,風蕭蕭兮白楊語。

     又歌曰: 有兄有兄胡不俟,二十年華奄然死。

     我欲從之何處是,泉下不通青鳥使。

     嗚呼四歌兮歌未殘,中天孤雁聲聲寒。

     指上調從心上轉,斷雲零雨不成聲。

    而再、而三、而四,琴調漸高,歌聲漸苦。

    怨征清商,寒泉迸瀉,非複如第一曲之泷泷入耳矣。

    夢霞聞此哀音,不覺凄然欲絕,不忍卒聽,又不忍不聽。

    此時人意與琴聲俱化,渾身癱軟,不能自持,适身畔有石,即據坐其上,而窗内之聲又作矣。

     有嫂有嫂春窈窕,嫁與東風離别早。

     鹦鹉凄涼說不了,明鏡韬光心自皎。

     嗚呼五歌兮歌思哀,棠梨花好為誰開。

     五歌既阕,突轉一急調,繁聲促節,入耳洋洋,如飄風驟雨之并至。

    顧琴調雖急,而歌聲甚緩,蓋歌僅一字,譜則有數十聲也。

    高下抑揚,纏綿宛轉,其聲之尖咽,雖風禽啼于深竹,霜猿嘯于空山,不是過也。

    其歌曰: 侬欲憐人還自憐,為誰擺布入情天。

     好花怎肯媚人妍,明月何須對我圓。

     一身之事無主權,願将幸福長棄捐。

     嗚呼六歌兮歌當哭,天地無情日月惡。

     歌至此,琴聲劃然而止。

    風曳餘音,自窗隙中送出,旋繞于夢霞之耳鼓。

    曲終人不見,窗外夕陽紅。

    夢霞聞此歌聲,雖未見其人,而已知其意。

    回憶六歌,字字深嵌腦際,細味其語,不禁憤從中來。

    自怨自艾,恨不即死以謝此歌者,表明我之心迹,償還彼之幸福。

    要知落花空有意,流水本無情,肅郎原是路人,天下豈無佳婿?既為馬牛之風,怎作鳳鸾之侶?謝絕鸩媒,乞還鴛帖,豈不美哉?夢霞一人獨自深思,竟忘卻身在窗外,非應至之地,亦非應聞之語。

     徘徊間,忽聞窗内有人語聲。

    一人入曰:“阿姑作甚麼?适聞琴聲知此間無能此者,必姑也。

    特來訪姑,一聆雅奏,幸勿以餘非知音人而揮諸門外也。

    ”一人答曰:“此調不彈久矣。

    寒窗吊影,苦無排遣,新譜數曲,恨未入妙,試一弄以正節拍,不虞為嫂所聞。

    歌譜具在,乞嫂為妹一點纂之何如?”一人又曰:“白雪陽春之調,高山流水之音,個中人知其妙。

    姑音樂大家也,餘愧無師曠之聰,并乏巴人之識,而姑言乃如此,殆有意戲餘耶?”一人又答曰:“嫂勿過謙,曩聞嫂月下吹《離鸾》一曲,令人意消。

    箫與琴雖二器,理實相通。

    以嫂之敏慧,苟一習之,三日可畢其能事矣。

    ”兩人絮絮答答,夢霞伫聽良久,恐為所窺見,不敢久留,乃蹑足循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