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 第二十五章 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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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難言之心事,以至稍形疏遠。

    今梨娘病矣,病且劇矣,筠倩對于梨娘非無一點真愛情者,能不留心視察、加意護持耶?顧筠倩雖殷勤,而梨娘殊冷淡,似不自知其病之深者。

    蓋筠倩固未知梨娘早已存死志也,為之延醫,卻不欲。

    筠倩陰告父,嫂病象不佳,當速治。

    崔父乃急遣人招醫生至。

    醫生費姓,即前視夢霞之病者,鄉僻間之名醫也。

    診畢而出,斟酌良久,始成一方,曰:“姑試之,然吾決其無效。

    此病系積憂久郁所緻,本非藥石可療。

    且外感亦深,未病之前,飲食起居,已久失其營衛,夫人體質又弱,欲治之,恐難為力也。

    ” 家人聞醫言,始知梨娘之病幾成絕症,一時群相驚擾,環侍不去。

    蓋梨娘平日,事上盡禮,待下有恩,隻手持家,久耗心血,一生積善,廣種福田。

    破落門庭有此賢能之主婦,真不啻中流之一柱、大廈之一木也。

    故以崔氏之門衰丁少,實賴梨娘為之主持一切。

    翁未終養,姑未與醮,子未成人,瘦削香肩,擔負綦重。

    茫茫身世,未了猶多,此時烏可以遽死。

    然而梨娘竟無意求生,有心竟死。

    未病之前,死機早伏,既病之後,危象漸呈。

    微特崔父與筠倩等銜憂莫釋,求神問蔔,無所不至。

    即婢媪輩亦均愁顔相對,有歎息者,有暗泣者。

    心慌神亂,此去彼來,鹹願盡其心力,以愈梨娘疾。

    忙亂數日,病卒不減,梨娘又不肯服藥,迫以翁命,勉盡一盞,然藥入腹中,竟無影響。

    視彼病容,日形萎損,惟有同喚奈何而已。

     夢霞行十日矣,遊子遠歸,慈烏含笑,況此次入門帶喜,家庭之間尤多樂意。

    夢霞以姻事已成,此後與梨娘相聚之日正長,心中之愉快更不可言喻。

    初不料有情好月,未曾圓到天中;無主殘花,不久香埋地下。

    一面已悭,百身莫贖。

    去時未悉病情,别後猶勞夢想,此時之梨娘已屬半人半鬼,此時之夢霞固依然如醉如癡也。

    又三日,乃得一可驚可愕之兇耗,兇耗非他,即梨娘最後之手書也。

     哀鴻一聲,愁魔萬丈。

    此函乃梨娘力疾所書,以遺夢霞,作訣别之紀念者。

    夢霞于希望之餘,得此絕望之函,如小鹿撞胸,如冷水澆背,一時驚絕駭絕,腦筋之震動,一分時不知其幾千百次。

    驚痛過劇,雙目瞪然,轉無一點淚,惟有對書木坐,口中喃喃,默祝天佑伊人,消此實難而已。

    書語錄下: 梨影病矣,病十日矣。

    方君行時,梨影已在床席間讨生活,所以不使君知者,恐君聞之而不安,且誤歸期也。

    君臨去竟無一言志别,想系成行匆迫所緻,我未以病訊告君,君亦不以歸期語我,二者适相等,可毋責焉。

    梨影病中亦無大苦,不過一時感冒,并無十分危險。

    君聞此信,為梨影憐則可,為梨影愁則不可也。

    但孱軀弱質,已受磨于情魔,怎禁再受磨于病魔。

    偶撄微疾,便自疑懼,不死不休,即死何惜?環縛于情網而不知脫,沉沒于愛河而不知拔,是無異行于死柩之中而求生也。

    以梨影平日之心情,固早知其必死。

    一病之餘,便覺泉台非遠,深恐旦暮間溘朝露、離塵海,我餘未盡之情,君抱無涯之戚。

    況梨影生縱無所戀,死尚有難安。

    七旬衰老,六尺遺孤,扶持而愛護之,舍知己又将奚托?此梨影今生未了之事,梨影若死,君其為我了之。

    然梨影固猶冀須臾緩死,不願即以此累君,但未蔔天心何若耳?瞑眩之中,不忘深愛,伏枕草草,淚與墨并。

    霞郎,霞郎,恐将與君長别矣。

    我歸天上,君駐人間,一枝木筆,銷恨足矣,又何惜梨花竟死。

    孽緣有盡,豔福無窮,伏惟自愛。

     已酉十二月十九日白,梨影伏枕泣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