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皎日難照覆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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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往上帶人。

    下邊答應了一聲,立刻五個和尚,五個黑大漢,一同帶到,挨着花廳的開口,分為左右兩班,齊臻臻地站好,猛然看去,像是沒有多大的分别,因為年齡的大小,身量的高矮,都在仿上仿下,這本是昨天晚上遵照沈公的交派,加意選擇了來的。

    沈公見人已帶到,便命王老兒父子起來,上前辨認。

    可憐那一老一幼,兢兢戰戰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王老兒用自己的手,挽住了牛兒的手,慢慢向前移動,就如同要走上刑場一般。

    那時候派作監視的小僮兒,也就緊緊地跟在後面。

    沈公的眼光,同時也留意的注視着。

    并且所有伺候之人,全都不約而同的把視線集中到一處,這是為好奇心所驅使,要看這幕辨認的結果,究是如何。

    當時隻有一個人,這事于他關系最大,此際心中似水沸騰,确已超過了沸點,他那種急于要看的心,比較着誰都要迫切。

    無奈為環境所限,竟成了一人向隅,不得目擊其事。

    請想他心中,那種擾亂,那種焦灼,不是筆墨之力所能形容的呢。

    要問此人是誰,當然便是胡得勝了。

    因為他向上跪着,跟花廳的門口,恰好成了一南轅北轍之勢。

    沈公端然坐在上面,他有多大的膽子,敢于扭項回頭嗎。

    那時在精神上,所感的緊張,所感的痛苦,真乃不可言喻咧。

     再說王老兒,到底上了些年紀,遇着這樣萬分困難的事情,在無可奈何之中,多少也要有個打算,他雖不認得哪個是熙智,哪個是蔡屠戶,然而憑着鑒貌辨色,能夠看得出來的一線希望,那時悄悄地遞給牛兒一個暗号,或者得從這無中生有,竟能夠死裡求活,闖過了這層難關,落得個脫然無累,可也是說不定的。

    所以當他從地上爬了起來,用自己的手握住了牛兒的手,轉過身形,慢慢向前移動時,他已提起全副精神,把兩隻眼睛射到等着辨認人的臉上,恨不得要從那幾個人的五官,看到那幾個人的心裡去。

    當時王老兒的臉,是向着左,左邊站着的,正是五個和尚。

    眼光到處,他見對面的十隻眼睛,也正在望着牛兒跟自己,單是居中第三個的那個和尚,面容顯得有些憔悴,從眼神裡露出一種憂慮不安的樣子來,其餘那四個,都是舒眉展眼,像是天君泰然,毫無挂礙的神氣,本來這種誠中形外的表現,無論任何人,也是掩飾不來的。

    試想熙智此時,是在生死關頭。

    其餘那四個人,不過是逢場作戲。

    兩邊心理的不同,有如霄壤之隔,臉上的神情,可怎麼能夠一樣呢。

    當時王老兒看在眼内,心中已經有了打算,他認準了第三個情有可疑的形色,應該就是案中的犯人,至于究竟是不是,那也隻能憑天由命。

    但怎樣能夠遞給牛兒一暗号呢?此刻在後面有人緊緊地監視着,不但低言悄語萬萬不成,就是要使個眼色,那也是決計辦不到的,況且此外還有一層,暗号遞過去,牛兒那孩子能夠領悟不能夠領悟,還是毫無把握。

    看來這件事,是好的時候少,壞的時候多,隻有盡力而為,一切全都認命罷咧。

    那時他的眼兒瞧着,心兒想着,腳步兒慢慢地移動着,當他們爺兒兩個,剛一走到第三個和尚的面前,陡然便煞住了步,用自己的手把牛兒的手往緊裡一握,從喉嚨中仿佛是有一口痰忍不住了,微地嗽了一聲,但是他的眼光,可絕不敢看到他兒子的臉上去。

    說也奇怪,不知牛兒是怎麼一股子勁,倒好像是鬼使神差,他不但能夠領悟他爸爸給他的暗号,并且膽子也壯了,隻見他兩道眉毛向上一挑,一雙小眼放出光芒,把那隻手伸了出來,向着熙智一指道:“就是他!”當時花廳上,上自制軍,下至人役,都是凝神屏息的看着,一點聲息也有,所以牛兒說的那三個字,格外聽得洪亮清楚。

    但是他們爺兒兩個這一手口相應不要緊,可憐那無辜被枉的熙智,早已轟去三魂,丢掉七魄,心裡頭一迷糊,腳底下一發飄,便已頹然軟癱在地下了。

     王老兒一見,知道猜不錯,心裡先放下了一半,便覺得有些精神陡長起來。

    剛要領着牛兒轉過身形,再去辨認那一個,早聽得身背後,聲若洪鐘似的,有人唉一聲道:“這是怎麼說的,認出也不要緊,反正處心無愧,有個死等着罷咧,隻恨我剝不下姓胡的皮,心裡實在不痛快。

    ”說到此處,他又将胡得勝破口大罵起來。

    左右侍役,有的低聲吆喝着,叫他不許亂說,但是哪裡禁止得住。

    此時王老兒父子已經轉過身軀,見那咆哮的人,正是一個黑大漢,最末了的一個,不由得向他望着,彼此的眼光剛一接觸,隻見那人大聲喝道:“你們看什麼,我就姓蔡。

    小兔羔子,你要憑良心說話,可曾瞧見我殺人了嗎?”這一來倒不錯,可也用不着再辨認。

    牛兒是個孩子,并不覺得怎樣,王老兒曉得全盤責任已脫卸,似乎是應該歡喜了,但不知道是怎麼一種緣故,隻覺心中怦怦亂跳,恰是又愧又怕,難以告人。

     再說胡得勝跪在那裡,提心吊膽的靜聽消息,簡直把呼吸都停止了,及至聽到牛兒的說話聲,跟蔡屠戶的咒罵聲,知道事情已解決,自己得了勝利,方才把閉住的那口氣,呼了出來,仿佛是死裡逃生一樣。

    當時沈公見牛兒指認不訛,熙智驚懼仆地,那個蔡屠戶不待辨認,自己說了,據那種愍不畏死的樣子,恰是個殺人犯,便叫差役将兩名犯人押了下去。

    王老兒父子立予開釋。

    那四個和尚,四個黑大漢,也一律放出。

    胡得勝還得了幾句獎勵,命他照舊回去供職。

    把事情辦完以後,便又立時傳見首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