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遭閹割監生命鈍 貶鳳陽奸宦權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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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朝夕炎涼大不同,謾将青眼觑英雄。

     半世功名渾是夢,幾年汗馬總成空! 附勢自然生羽翼,肆奸何必說雌雄, 不如解組歸林下,消遣年華酒數鐘。

     說那陳珍,受了那場恥辱,恐怕親族鄰裡中有人談笑,也不歸家,也不到館,帶了些盤纏,竟到蘇州虎丘散悶。

    來得三四個月,金陵有人來報訃信,說他父親與嫡母,雙雙都亡過了。

    陳珍聽說,自忖道:“今番若是回去,怎麼好見那些親戚朋友?便掬盡湘江,也不能洗我前羞!若是不回去,又恐被外人議論。

    終不然父母雙亡,不去奔喪,可是個做人子的道理?”即便收拾行囊,買下船隻,星夜趕将回來。

    家中果然停着兩口靈柩,隻見左邊牌位上寫着:“先考陳公之位,孝男陳珍奉祀”。

    陳珍看了,抱住棺材,止不住放聲嚎啕大哭道:“爹爹,孩兒不能夠替你光門耀戶,反累你受了萬千嘔氣,教孩兒今日怎麼想得你了?怎麼哭得你了?”衆親友見他痛哭不住,齊來勸解道:“陳官人,死者不可複生,今日不須悲苦,往事也不必重提,趁你年當少壯,正好努力前程,一來替你老員外老安人争了生前的氣,二來他在九泉之下,也得雙雙瞑目。

    ”那衆人有慈心的,聽說得凄慘,紛紛都掉下淚來。

    陳珍轉身又拜謝衆人道:“小侄雖是不才,不能夠與先人争氣,今日先人亡過,凡事還望衆尊長親目一親目。

    ”衆人道:“惶恐!惶恐!”陳珍便去築下墳茔,揀了日期,把爹媽靈柩殡葬。

    自此杜門不出,在家苦讀了兩年。

     真個光陰迅速,看看守制将滿。

    一日與母親王氏道:“不瞞母親說,孩兒向年被先生愚弄,做得不老成,費了三四百兩銀子,買得個秀才,不想金石來做對頭,當堂面試,反被他奪了去,隻當替他買了。

    如今孩心飲恨吞聲,苦志勤讀,兩年不出門,書句出看得有些透徹,文章到也做得有些意思。

    目今守制将滿,孩兒要把身下住的這間祖房,将來變賣了幾百銀子,再收拾些盤纏,帶了母親媳婦,進京納監。

    明日若掙得一頂小小紗帽,一來不負孟母三遷之教,一來不枉爹爹生前指望一場。

    ”王氏道:“孩兒,你既指望耀祖榮親,這也任你主張。

    隻恐又像向年,做得不甚好看。

    那時再轉回來,卻也難見江東父老。

    ”陳珍道:“母親,古人去‘男子志在四方’。

    孩兒這回若到得京中,指望要發科發甲,衣紫腰金,卻不能夠,若要一個小小紗帽,不是在母親跟前誇口說,就如甕中捉鼈,手到擒來。

    ”王氏見陳珍說得嘴硬,隻得依着他。

    陳珍就把房屋賣了五六百兩銀子;零零碎碎,把家中代物又典賣了六七百兩,共約有千金餘數。

    揀了好日,拜辭故鄉親友,即便起程。

    衆親友曉得他進京納監,都來整酒餞行,紛紛議論道:“看他這遭進京,定弄個前程回來,要和金秀才做場頭敵哩!” 那陳珍帶了母親妻子,逢山玩景,一路遊衍,直至三個月,才到得京師。

    先去納了監,就在監前賃下一間房屋居住不提。

     卻說此時,正是東廠太監魏忠賢當權的時節。

    京師中有人提起一個魏字兒,動不動拿去減了一尺。

    那魏太監的威勢,就如山嶽一般,那個敢去摧動分毫。

    一應官員上的奏本,都在他手裡經過。

    若是裡面帶說個“魏”字,不管在京的出京的,他就假傳一道聖旨,立時拿回處死。

    因此不論文臣武職,身在矮檐下,豈敢不低頭,隻得都來趨附他的炎勢。

    不上一二年,門下拜了百十多個幹兒子。

    那第一個,你道是誰?姓崔名呈秀,官任江西道禦史。

    這崔呈秀,自拜魏太監做了幹爺,時常去浸潤他。

    魏太監見他百般浸潤,着實滿心歡喜,便與别個幹兒子看待不同,有事就着他走去商議。

    兩個表裡為奸,通同作祟,要動手一個官兒,竟也不要講起,猶鼓洪爐于燎毛,傾泰山于壓卵,這般容易。

     一日,是魏太監的生辰。

    崔呈秀備下無數稀奇禮物,繡一件五采蟒衣,送與魏太監上壽。

    魏太監看了那些禮物,便對崔呈秀道:“崔兒,生受了你這一片好心,怎的不留些在家與媳婦們亨用?都拿來送與咱爺。

    ”崔呈秀道:“今日殿爺壽誕,孩兒們便剖腹剜心,也不能盡孝,怎惜得這些許微物。

    ”魏太監道:“這五采的是甚麼物件?”崔呈秀道:“是一件蟒衣,兒媳婦與孫媳婦在家繡了半年,特送殿爺上壽的。

    ”魏太監道:“好一件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