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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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陽春三月,入夜露寒侵肌,整個北京城已進入夢鄉,卻見一個錦衣侍衛,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直在到處張貼布告。

    這一座遼、金、元,以及當今大明皇朝曆代帝王所居住的紫禁城上就貼了一張,上面寫的是: 布告 一、欽奉聖旨:“前武狀元王明道,身居京衛指揮使,總理宮廷禁衛要職,竟敢罔顧法紀,監守自盜,竊朕九龍袍,潛逃無蹤,迄今十五年未伏罪返京,欺君渎職,莫此為甚,着令刑部轉饬刑獄各司,于明日午時三刻,将欽犯王明道之子王志剛押至午門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欽此。

    ” 二、特此布告周知。

     刑部尚書XXX 布告墨迹未幹,顯然書寫未久,貼布告的錦衣侍衛張貼完畢後,又挾着一大卷布告,乘馬而去,行色甚是匆忙。

     就在錦衣侍衛去後的瞬間,布告欄前突然神秘無比的出現一個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朝着布告略一觀看,發出一聲悲凄的歎息,蒙面巾下的眸子已滿含淚水,暗道三聲:“冤!冤!冤!”随即展開身形,一閃而沒。

     這人動作好快,勢如瀉電飛雲,轉眼已翻牆進入一座巨大的監獄内。

     左右細一張望,獄卒正巡往别處,蒙面人忙以最快的動作隐身一棵大松樹上。

     蒼松前,正有一棟石牢,從鐵窗内望進去,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在一個四周鐵栅環繞的牢室内,囚禁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的雙手雙腳,被鐵鍊緊緊系着,身着囚衣,發長披肩,面容十分凄愁憂戚,但眉宇之間英氣勃勃,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他與生俱來的美挺俊拔的氣度。

     他,不是别個,正是當今明成祖皇帝頒诏要殺的武狀元王明道之子王志剛。

     王志剛,這個英俊聰慧的孩子,自從有記憶以來,就身陷囹圄,過着非人的生活,對自己的身世遭遇簡直是一片空白。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武狀元王明道,人稱“賽諸葛”,曾任京師要職,母親是“白牡丹”陶淑芳,因“九龍袍”而犯下欺君滅門之罪,他卻始終沒有見過雙親的面,對事情的原委始末更加諱莫如深。

     說來真是怪事,王志剛囚禁十五年,卻學得一身絕佳的内外功夫與滿腹的經綸。

    原來從他懂事時起,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有一個神秘的聲音來口授他文事武功。

    他的雙親名諱,系獄因由,就是由這個神秘人物告訴他的。

     可是,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傳授自己武功文事,而不肯公開露面,卻不得而知。

    雖曾一再詢問,依然毫無結果,隻知牢室四周機關密布,他無法救自己出險,也不敢公然現身一晤,透着無比的神秘。

     另外,從進進出出的其他囚徒身上,也學得大幹世界形形色色的不少事情。

     這時候,王志剛行功打坐甫畢,正欲以手代筆,在地上默寫已讀過的詩文歌賦,突聞那個熟悉的聲音,以“千裡入密”的方法說道:“王公子,老朽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成祖皇帝突頒旨意要殺你,時間就是明天的午時三刻。

    ” 王志剛聽得一呆,亦以“千裡入密”的方法說道:“老先生,聖上真的要殺我,晚生到底有什麼罪呢?” “王公子,九龍袍乃是皇上珍愛之物,為此龍心大怒,有增無減,若非王狀元忠心為國,深得聖寵,早在十五年就已将你問罪處斬,你應該感激聖上恩典才對。

    ” “是的,皇恩浩瀚,晚生死而無怨。

    ” “不過,王公子,你現在還不能死。

    ” “老前輩,你要晚輩欺君抗命,越獄而逃?” “話不能這樣說,因為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公子去完成。

    ” “老先生有話請明示,晚輩恭聆教誨。

    ” “九龍袍一案雖然震驚皇朝,轟動武林,實則乃是一大冤獄,你不能就此含冤而終,應該超生刀下,追寶緝兇,為你的雙親,也為公子自己洗冤脫罪。

    ” “你老人家的計劃是……” “此牢堅逾鋼鐵,又兼機關密布,現任典獄長艾是身懷絕技之人,在監獄内冒險行事,斷難得手,以老朽之見不如待明日午時三刻押至刑場時再侍機而為……” 言猶未盡,忽又改口說道:“王公子,你快看一看,梁棟之上是否有人潛入!” 王志剛擡頭一看,大驚失色的說道:“有,共有四個黑影潛伏在上面,他們來幹什麼?” “他們也是來救你的,但用心卻極為惡毒!” “既然是來救我,為什麼又用心惡毒?晚輩真想不明白。

    ” “他們企圖破牢劫獄,把公子擒在手中,以你的性命來威脅王狀元交出九龍袍。

    ” “九龍袍究竟有何珍異之處,居然轟動朝野?” “啊,糟!典獄長來了,老朽必須立刻離開,無法細談。

    王公子請勿心焦,老朽必會在刑場之上救您脫險。

    同時,潛藏梁上面的都是武林高手,你要格外小心,果不幸被群小劫持,公子的血仇奇冤将會永沉海底,其他的一切,待公子脫險以後,老朽自當面告。

    ” “老先生,你老人家的名諱怎樣稱号?準備如何救我!” “老朽傅伯年,武林中的人管我叫‘鐵掌神筆’……” 聲音越來越細,終至完全消失不聞。

     王志剛不禁一楞,忙以“千裡入密”的方法呼喚。

     不料,反應全無,心知鐵掌神筆傅伯年早已遠去。

     傅伯年音消人已去,那個橫眉豎目,滿面陰沉常以虐待囚犯為樂事的典獄長,在四個獄卒的簇擁下,大踏步的走了進來。

     典獄長的前腳剛剛踏進獄門,隐身梁棟上的四個黑影便如喪家之犬似的逃竄。

     “什麼人?膽敢夜犯皇家監獄,你們心目中還有皇上與王法嗎?”典獄長耳目靈聰,動作更快,發話同時,人已縱身拔起,其中一個灰袍矮老頭動作略緩,逃避不及,被他擒在手中,同時飄身落地。

     忽聞矮老頭慘吼一聲,典獄長手起掌落,灰袍老頭的一隻左耳,已被他用掌削落,鮮血狂冒,哀鳴匝地,直痛得矮老頭渾身顫抖不止。

     怒視片刻,典獄長忽然聲色俱厲地說道:“不用問,本官也知道是你們武林宵小,意欲破牢劫獄,姑削一耳,略示薄懲!” 典獄長乃是皇上命官,矮老頭怎敢出言頂撞,畢恭畢敬的說道:“犯民知罪,謝大人開恩?” “你是哪一個門派的?” “犯民來自西洞亡魂洞!” “今夜一共有多少武林不法之徒混進北京城?” “東谷、西洞、南山、北崗,以及一教二幫,差不多都有高手進入北京城。

    ” “他們是否想生擒王志剛,從他的身上追索九龍袍?” “事實确是如此,犯民不敢隐瞞。

    ” 典獄長聞言,發出一陣穿雲裂石的狂笑,陰恻恻地說道: “饒你一命,去通告各派魔首,如敢藐視王法,在刑揚或監獄内輕舉妄動,不但所有潛伏在北京城的江湖客一個都逃不了,而且本官還要奏禀皇上,派大軍十萬,征剿各派老巢,誅連九族。

    ” “是、是,犯民遵命!” 灰袍矮老頭如獲大赦,一步三作揖,惶惶張張的抱頭鼠竄而去。

     典獄長冷冷地掃了王志剛一眼,上前将牢室的鐵栅,以至四周的機關樞紐仔細地檢查一遍,認為安全無虞時,這才轉頭對四個獄卒說道:“今夜要特别小心,加強戒備,本官馬上再派三十個人來協助你們,如有什麼差錯,可要小心你們頸上的人頭!現在,我即刻進宮去面谒九門提督,請派五百禦林軍,将刑場和監獄的四周徹底封鎖,以防武林群魔轟動。

    ” “是,大人!” 果然,典獄長去後沒多久,三十個全副武裝的獄卒,便整隊而來,将牢獄内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封了個密不透風。

     王志剛耳聞目見,心亂如麻,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明天。

     這一夜,他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為一連串迷樣的問題所困擾。

     九龍袍究竟是一件什麼樣的奇珍異寶? 為什麼成祖皇帝和武林各派都這樣重視它? 難道父親真的監守自盜,偷去皇上的九龍袍? 如說此事是假,皇上怎會把自己囚禁十五年,問罪處斬? 如說此事是真,那位神秘的傅伯年又怎會說是一大冤獄? 尤其,十五年來,雙親為什麼一直音訊全無? 是畏罪不敢重返北京城? 還是另有非常的原因? 或者…… 最後,他想到了明天的行刑。

     也想到了那個神秘的傅伯年。

     傅伯年是否能夠使自己免于身首異處之殃,他實在不敢寄與過大的奢望。

     從典獄長的功力修為,以及他的一切調度來看,自己生存的希望更渺茫。

     思潮如湧,剪不斷,理還亂……。

     好像有無數的尖刀,插在他的身上,痛苦極了! 好像有無數的巨石,壓在他的心上,沉重極了! 面對鐵窗,鐵燈一盞,他的心一個勁的下沉、下沉、下沉…… 不知不覺間,雞鳴如晦,天已破曉,工夫不大,日影已爬上鐵窗。

     牢門啟處,忽然走進八個兇猛的獄卒來,在牢室内擺下一桌豐盛無比的酒席,其中一個人冷若冰霜地說道:“王志剛,恭喜你,你的大喜的日子到了,典獄大人特賜酒席一桌,以壯行色,你現在就吃。

    ” 王志剛明白獄卒口中的大喜,就是殺頭。

    十五年來他已經看到很多和自己同獄的死囚,飽餐一頓以後,便推出監獄斬首,末日已到,食不下咽,縱然美食當前,也沒有吃的興緻。

     胡亂塞了幾口,獄卒便分别牽着雙手雙腳上的四條鐵鍊,前擁後護的帶離牢房。

     剃去披肩長發,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套深藍色的新囚衣後,午時三刻業已近在眼前。

     由身穿朝服,腰圍玉帶,脅佩紫穗長劍的典獄長親自監督,将王志剛捆綁在一輛敞蓬的大馬車上之後,便擊鼓而進。

     二十四個精壯獄卒徒步前導,典獄長乘馬居中,囚車後面,亦有二十四個精壯獄卒殿後,浩浩蕩蕩的離開監獄,氣派的确不小。

     穿街而過,萬人空巷,不少人為他英年被斬而歎息。

     沿途,王志剛左瞧右望,但見戒備嚴密,卻不見鐵掌神筆現身相救。

     在極度緊張的心情下,穿過一條長街,午時三刻前已至紫禁城午門外的欽定刑場。

     刑場上,刑台高築,旗簇飄展,四個手握鬼頭刀的劊子手早已守候在那兒。

     刑台的右邊,有一個彩蓬,桌椅井然,纖塵不染,是監官刑部尚書息駕之所。

     刑台的左邊,也有一個彩蓬,那是專供九門提督和典獄長會辦公務的專用場所。

    另外,在刑台四周的百丈方園以内,一片金黃,刀光劍氣如虹,重重疊疊的排列着數道黃衣禦林軍,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威猛無比,戒備極為森嚴,至少在五百人以上。

     目力所及之處,哪有半個庶民百姓,王志剛的心情不禁猛一沉,道:“糟糕!刑場已被禦林軍封鎖,傅老前輩縱有飛天入地之能,恐怕也無法混進刑場,這可如何是好?” 心念間,自己已如木偶似的,被典獄長等人推下車,帶上刑台。

     “跪下!” 四個兇眉惡臉的劊子手,齊聲一喝,王志剛便身不由已的跪在刑台上。

     典獄長忽見禦林軍中飛來一人,正是九門提督,連忙迎至左邊彩蓬下,正容說道:“李大人,敢問刑場附近可有江湖宵小潛入?” “沒有,刑場已經封鎖達十個時辰之久,趙大人盡管寬心。

    ” “王志剛家學淵源,乃是武林世家,九龍袍本是武學奇書,武林各派更是志在必得,本官耽心會有狂徒冒險劫刑,以王志剛的生死脅迫王明道,獲取九龍袍。

    ” “嗯,本官亦有此同感,所以一再加派禦林軍,封鎖刑場外圍的所有交通要道,萬一發生什麼意外,皇上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 “李大人,不知欽命監斬的刑部尚書陸老大人何時可到?” 九門提督張口欲言,蓦見一個禦林軍奔來跪地禀道:“上禀二位大人,監斬官陸大人已到。

    ” 餘音未落,轎影閃閃.刑部尚書已乘轎來至近前。

     九門提督和典獄長,忙不疊的肅容整冠,上前恭迎,異口同聲的說道:“下官李大明、趙一夫,恭迎陸老大人。

    ” 轎停人現,白發蒼蒼的刑部尚書朝二人微一颔首,便落坐在右面彩蓬下。

     朝刑台及刑場四周打量片刻後,刑部尚書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青年人就是欽犯前武狀元王明道之子王志剛?” 典獄長趙一夫上前一步,彬彬有禮地說道:“是,就是他,請陸大人示下。

    ” 刑部尚書吐字如金的肅容說道:“驗明正身,立刻斬首!” 典獄長趙一夫躬身一諾,朝着刑台上朗誦道:“驗明正身,立刻斬首!” 四個劊子手聽在耳中,已齊将鬼頭刀高舉過頭,準備出手行刑。

     其中一人的鬼頭刀對準王志剛的頸項,另外三個人則六目齊揚,環顧八方,以防不測,可謂謹慎已極。

     頓時,空氣大緊,危機四伏,王志剛揚目四望,仍無任何征兆,不禁心頭泛寒,暗道一聲:“完了!” 霍然,刷!主斬的劊子手的手口中喊:“斬!”鬼頭刀如電斬下。

     慘吼聲起,血光沖天,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立告落地。

     幾乎在這同一時間之内,又有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跌落在台上。

     誰也想不到,死者不是王志剛,赫然竟是另外三個劊子手。

     這事來得太突然,太嚴重,刑部尚書、九門提督、典獄長、五百禦林軍、四十八個獄卒,以及王志剛本人,都大感意外,齊皆一呆。

     這一呆不打緊,主斬的劊子手已探手操起王志剛,箭射出去。

     此人好妙的身手,淩空三個大翻身,已在十丈開外,快捷無比的縱落在早已停立在柳樹下的馬背上,毫不遲疑,拍馬絕塵而去。

     這一切來得太快,宛如電光石火,當九門提督李大明,典獄長趙一夫等人驚魂稍定,想到追趕時,主斬的劊子手已奔出五十餘丈。

     禦林軍見劊子手殺人劫刑,群情大亂,一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己闖過兩道人陣。

     劊子手鬼頭刀漫天掄舞,當者披靡,刹那之間,蜂湧而上的禦林軍便有十餘人重創而倒,被他殺出一條血路,突圍而出。

     主斬的劊子手回頭一望,見九門提督李大明,典獄長趙一夫,已率衆乘馬追來,哪敢大意,一拍馬臀,射入狹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