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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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董丹買了無糖蛋糕回到陳洋的病房,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病房裡仍然笑鬧喧天。

    大師顯然喝多了,正語無倫次地哀悼他三十年前死掉的一條狗。

    李紅一邊幫他搭話,一邊跟客人做鬼臉。

    請各位多包涵,李紅抱歉地說,每回他開始說起他的狗,就表示他醉了。

    等客人都離去後,陳洋進了浴室,站在一面櫥櫃的鏡子前瞪着自己。

    “你這個婊子。

    不對,還不如婊子。

    你是個太監,讓他們把你給閹了。

    你現在完全沒有良心和尊嚴,變成了他們的弄臣。

    這是一幫無惡不作的家夥,就仗着老子有權有勢,吃國家,吃老百姓。

    你還把他們當上賓……” 他撕扯自己的頭發,雖然他頭頂的頭發所剩不多。

    董丹吓壞了,忙跑去抓住他那粗壯的膀子。

    李紅則是立刻撥電話給夜裡值班的大夫,但又馬上挂了電話,跟董丹說陳洋的話千萬不能讓人聽去,說不定又得讓他坐牢。

    董丹終于把老頭安頓到了床上。

    陳洋在印着紅十字的白色被單下遊泳,不停地哭喊:“你讓那一群什麼都不懂的下三爛拿走你的畫!他們吃人不吐骨頭,他們連孔雀都吃,讓他們去吃屎、吃大糞……” 李紅把電視的音量調到最大,這樣護士就不會聽見他對時弊的牢騷。

    大約過了十分鐘,他的手腳停止了亂舞,哭喊聲也弱下去,漸漸地睡着了。

    董丹打算離去時,發現老頭兒的一隻手仍然緊緊抓住他外套的衣角。

    他輕輕把衣角拍了出來。

    在董丹心裡,大師其實像個孩子,沒有安全感,特依賴人。

    可是,他能夠把這個寫進訪問裡嗎?當然不能。

     電梯來了,李紅卻從病房追了出來。

     “等等。

    ”她說。

     董丹讓電梯下去了。

     “你别在意啊,他就這樣,沒事兒就發洩發洩。

    一喝醉了就罵這個罵那個,包括罵他自己。

    今天晚上,就算你什麼也沒聽到,啊?”董丹點點頭,李紅笑了。

     “明天一大早,他要去看個中醫師,可我九點得和一些收藏家見面……” “那行,我陪他去看中醫。

    ”董丹說。

     “沒有你的幫忙,我還真不知怎麼辦。

    ”她說,并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過了一個禮拜之後,甚至連陳洋都習慣叫董丹幫他做事了。

    小董,幫我把魚缸的水換一換;小董,去把那一盆枯死的盆景扔出去,再買盆新的來;小董,幫我去跟醫院櫃台結個賬,然後再把我的東西搬到車上,别人搬肯定會砸了;小董,把這窗簾全拆下來,讓這屋子跟醫院那間病房一樣,亮堂點兒;小董,去跟廚子說,讓他立刻把他錄音機上的無聊小調給我停了。

     出院之後,不到一周,陳洋已經非常習慣董丹待在他的畫室裡。

    不論是在畫畫、讀書、打電話,甚至和李紅拌嘴,他都并不在意董丹在場。

    董丹是一份不礙事的伴随,快樂而滿足,在任何背景裡他都協和。

    反倒是董丹缺席的時候,陳洋才發覺他那無聲伴随的重要。

    有時董丹從外面辦了事回來,看見老藝術家焦躁不悅地問他剛剛跑到哪兒去了。

    另外有些時候,老藝術家畫了一半,筆突然停在空中,一動不動好一會兒,仿佛是想抓住遺失了的一個念頭。

    在這種時候,董丹也從不出聲,他好像知道,有某種神聖而神秘的東西使陳洋成為了陳洋,使其他藝術家成了其他藝術家。

    甚至有幾次,老藝術家無助地放下畫筆,喃喃說着他已經江郎才盡了,現在的他無異于一台造糞機器。

    這時他突然注意到坐在他畫室角落裡的董丹,并不帶任何批判,隻是平和安靜地看着他。

     “你結婚了嗎?”一次老藝術家問道,一邊用手扯着毛筆的筆尖。

     董丹笑說他結婚了。

    他心想,他已經告訴過他四次了。

     “你們倆怎麼認識的?” 董丹又笑了起來,他的戀愛故事他也告訴他不止一次了。

     董丹是五年前在他老家遇見小梅的。

    那時他在廠裡剛滿師,回家探望父母。

    到家的第四天,他在自家的前院瞧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在補衣服。

    那天他起晚了,父母早已下了地。

    她坐在一堆柴上,坐在白楊悉悉嗦嗦的樹影裡。

    他從窗子裡喊了一聲“喂!”,問她在做什麼。

    她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