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奈天昏地暗,鬥轉星移

關燈
慕容複向丁春秋舉手招呼,說道:“請了,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适才邂逅相遇,分手片刻,便又重聚。

    ”丁春秋笑道:“那是與公子有緣了。

    ”尋思:“我曾傷了他手下的幾員大将,今日棋會之中,更險些便送了他的小命,此人怎肯和我甘休?素聞姑蘇慕容氏武功淵博之極,‘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武林中言之鑿鑿,諒來不會盡是虛言,瞧他投擲棋子的暗器功夫,果然甚是了得。

    先前他觀棋入魔,正好乘機除去,偏又得人相救。

    看來這小子武功雖高,别的法術卻是不會。

    ”轉頭向阿紫道:“你說倘若我廢了你的武功,挑斷你的筋脈,斷了你的一手一腳,你甯可立時死了,也不吐露那物事的所在,是也不是?” 阿紫害怕之極,顫聲道:“師父寬宏大量,不必……不必……不必将弟子的胡言亂語,放……放在心上。

    ”慕容複笑道:“丁先生,你這樣一大把年紀,怎麼還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來來來,你我幹上三杯,談文論武,豈不是好?在外人之前清理門戶,那也未免太煞風景了罷?”丁春秋還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聲喝道:“你這厮好生沒上沒下,我師父是武林至尊,豈能同你這等後生小子談文論武?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跟我師父談文論武?” 又有一人喝道:“你如恭恭敬敬的磕頭請教,星宿老仙喜歡提攜後進,說不定還會指點你一二。

    你卻說要跟星宿老仙談文論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麼?哈哈!”他笑了兩聲,臉上的神情卻古怪之極,過得片刻,又“哈哈”一笑,聲音十分幹澀,笑了這聲之後,張大了嘴巴,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臉上仍是顯現着一副又詭秘、又滑稽的笑容。

    星宿群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師父“逍遙三笑散”之毒,無不駭然惶悚,向着那三笑氣絕的同門望了一眼之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頭去,哪裡還敢和師父的眼光相接,均道:“他剛才這幾句話,不知如何惹惱了師父,師父竟以這等厲害的手段殺他?對他這幾句話,可得細心琢磨才是,千萬不能再如他這般說錯了。

    ” 丁春秋心中卻又是惱怒,又是戒懼。

    他适才與阿紫說話之際,大袖微揚,已潛運内力,将“逍遙三笑散”毒粉向慕容複揮去。

    這毒粉無色無臭,細微之極,其時天色已晚,飯店的客堂中朦胧昏暗,滿拟慕容複武功再高,也決計不會察覺,哪料得他不知用什麼手段,竟将這“逍遙三笑散”轉送到了自己弟子身上。

    死一個弟子固不足惜,但慕容複談笑之間,沒見他舉手擡足,便将毒粉轉到了旁人身上,這顯然并非以内力反激,以丁春秋見聞之博,一時也想不出那是什麼功夫。

    他心中隻是想着八個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複所使手法,正與“接暗器,打暗器”相似,接镖發镖,接箭還箭,他是接毒粉發毒粉。

    但毒粉如此細微,他如何能不會沾身,随即又發了出來? 轉念又想:“說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逍遙三笑散該當送還我才是,哼,想必這小子忌憚老仙,不敢貿然來捋虎須。

    ”想到“捋虎須”三字,順手一摸長須,觸手隻摸到七八根燒焦了的短須,心下不惱反喜:“以蘇星河、玄難老和尚這等見識和功力,終究還是在老仙手下送了老命,慕容複乳臭未幹,何足道哉?”說道:“慕容公子,你我當真有緣,來來來,我敬你一杯酒。

    ”說着伸指一彈,面前的一隻酒杯平平向慕容複飛去。

    酒杯橫飛,卻沒半滴酒水濺出。

    倘若換了平時,群弟子早已頌聲雷動,但适才見一個同門死得古怪,都怕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未能揣摩明白師父的用意,誰都不敢貿然開口,但這一聲喝采,總是要的,否則師父見怪,可又吃罪不起。

    酒杯剛到慕容複面前,群弟子便暴雷價喝了一聲:“好!”有三個膽子特别小的,連這一聲采也不敢喝,待聽得衆同門叫過,才想起自己沒喝采,太也落後,忙跟着叫好,但那三個“好”字總是遲了片刻,顯然不夠整齊。

    那三人見到衆同門射來的眼光中充滿責備之意,登時羞愧無地,驚懼不已。

    慕容複道:“丁先生這杯酒,還是轉賜了令高徒罷!”說着呼一口氣,吹得那酒杯突然轉向,飛向左首一名星宿弟子身前。

    他一吹便将酒杯引開,比之手指彈杯,難易之别,縱然不會武功之人也看得出來,這酒杯一轉向,丁春秋顯是輸了一招。

    其實慕容複所噴的這口氣,和丁春秋的一彈,力道強弱全然不可同日而語,隻不過噴氣的方位勁力拿捏極準,似乎是以一口氣吹開杯子,實則隻是借用了對方手指上的一彈之力而已。

     那星宿弟子見杯子飛到,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接住,說道:“這是師父命你喝的!”便想将酒杯擲向慕容複,突然間一聲慘呼,向後便倒,登時一動也不動了。

    衆弟子這次都心下雪亮,知道師父一彈酒杯,便以指甲中的劇毒敷在杯上,隻要慕容複手指一碰酒杯,不必酒水沾唇,便即如這星宿弟子般送了性命。

     丁春秋臉上變色,心下怒極,情知這一下已瞞不過衆弟子的眼光,到了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閑雅,雙手捧了一隻酒杯,緩緩站起,說道:“慕容公子,老夫這一杯酒,總是要敬你的。

    ”說着走到慕容複身前。

     慕容複一瞥之間,見那杯白酒中隐隐泛起一層碧光,顯然含有厲害無比的毒藥。

    他這麼親自端來,再也沒回旋的餘地。

    眼見丁春秋走到身前,隻隔一張闆桌,慕容複吸一口氣,丁春秋捧着的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為一條碧綠的水線。

    丁春秋暗呼:“好厲害!”知道對方一吸之後,跟着便是一吐,這條水線便會向自己射來,雖然射中後于己無礙,但滿身酒水淋漓,總是狼狽出醜,當即運起内功,波的一聲,向那水線吹去。

    卻見那條水線沖到離慕容複鼻尖約莫半尺之處,蓦地裡斜向左首,從他腦後兜過,迅捷無倫的飛射而出,噗的一聲,鑽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口中。

     那人正張大了口,要喝采叫好,這“好”字還沒出聲,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線已鑽入了他肚中。

    水線來勢奇速,他居然還是興高采烈的大喝一聲:“好!”直到喝采之後,這才驚覺,大叫:“不好!”登時委頓在地,片刻之間,滿臉轉變成漆黑,立時斃命。

    這毒藥如此厲害,慕容複也是心驚不已:“我闖蕩江湖,從未見過這等霸道的毒藥。

    ” 他二人比拚,頃刻間星宿派便接連死了三名弟子,顯然勝敗已分。

    丁春秋惱怒異常,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揮掌便劈。

    慕容複久聞他“化功大法”的惡名,斜身閃過。

    丁春秋連劈三掌,慕容複皆以小巧身法避開,不與他手掌相觸。

    兩人越打越快,小飯店中擺滿了桌子凳子,地位狹隘,實無回旋餘地,但兩人便在桌椅之間穿來插去,竟無半點聲息,拳掌固是不交,連桌椅也沒半點挨到。

     星宿派群弟子個個貼牆而立,誰也不敢走出店門一步,師父正與勁敵劇鬥,有誰膽敢遠避自去,自是犯了不忠師門的大罪。

    各人明知形勢危險,隻要給掃上一點掌風,都有性命之憂,除了盼望身子化為一張薄紙,拚命往牆上貼去之外,更無别法。

    但見慕容複守多攻少,掌法雖然精奇,但因不敢與丁春秋對掌,動手時不免縛手縛腳,落了下風。

    丁春秋數招一過,便知慕容複不願與自己對掌,顯是怕了自己的“化功大法”。

    對方既怕這功夫,當然便要以這功夫制他,隻是慕容複身形飄忽,出掌更難以捉摸,定要逼得他與自己對掌,倒也着實不易。

    再拆數掌,丁春秋已想到了一個主意,當下右掌縱橫揮舞,着着進逼,左掌卻裝微有不甚靈便之象,同時故意極力掩飾,要慕容複瞧不出來。

    慕容複武功精湛,對方弱點稍現,豈有瞧不出來之理?他斜身半轉,陡地拍出兩掌,蓄勢淩厲,直指丁春秋左脅。

    丁春秋低聲一哼,退了一步,竟不敢伸左掌接招。

    慕容複心道:“這老怪左胸左脅之間不知受了什麼内傷。

    ”當下得理不讓人,攻勢中雖然仍以攻敵右側為主,但内力的運用,卻全是攻他左方。

    又拆了二十餘招,丁春秋左手縮入袖内,右掌翻掌成抓,向慕容複臉上抓去。

    慕容複斜身轉過,挺拳直擊他左脅。

    丁春秋一直在等他這一拳,對方終于打到,不由得心中一喜,立時甩起左袖,卷向敵人右臂。

     慕容複心道:“你袖風便再淩厲十倍,焉能傷得了我?”這一拳竟不縮回,運勁于臂,硬接他袖子的一卷,嗤的一聲長響,慕容複的右袖竟被扯下一片。

    慕容複一驚之下,這一拳打得更狠,蓦地裡拳頭外一緊,已被對方手掌握住。

    這一招大出慕容複意料之外,立時驚覺:“這老怪假裝左側受傷,原來是誘敵之計,我可着了他的道兒!”心中湧起一絲悔意:“我忒也妄自尊大,将這名聞天下的星宿老怪看得小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必以一時之忿,事先沒策劃萬全,便犯險向他挑戰。

    ”此時更無退縮餘地,全身内力,徑從拳中送出。

    豈知内勁一迸出,登時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到了何處。

    慕容複暗叫一聲:“啊喲!”他上來與丁春秋為敵,一直便全神貫注,決不讓對方“化功大法”使到自己身上,不料事到臨頭,仍然難以躲過。

    其時當真進退兩難,倘若續運内勁與抗,不論多強的内力,都會給他化散,過不多時便會功力全失,成為廢人;但若抱元守一,勁力内縮,丁春秋種種匪夷所思的厲害毒藥,便會順着他真氣内縮的途徑,侵入經脈髒腑。

    正當進退維谷、彷徨無計之際,忽聽得身後一人大聲叫道:“師父巧設機關,臭小子已陷絕境。

    ”慕容複急退兩步,左掌伸處,已将那星宿弟子胸口抓住。

     他姑蘇慕容家最拿手的絕技,乃是一門借力打力之技,叫做“鬥轉星移”。

    外人不知底細,見到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神乎其技,凡在緻人死命之時,總是以對方的成名絕技加諸其身,顯然天下各門各派的絕技,姑蘇慕容氏無一不會,無一不精。

    其實武林中絕技千千萬萬,任他如何聰明淵博,決難将每一項絕技都學會了,何況既是絕技,自非朝夕之功所能練成。

    但慕容氏有了這一門巧妙無比的“鬥轉星移”之術,不論對方施出何種功夫來,都能将之轉移力道,反擊到對方自身。

    善于“鎖喉槍”的,挺槍去刺慕容複咽喉,給他“鬥轉星移”一轉,這一槍便刺入了自己咽喉,而所用勁力法門,全是出于他本門的秘傳訣竅;善用“斷臂刀”的,揮刀砍出,卻砍上了自己手臂。

    兵器便是這件兵器,招數便是這記招數。

    隻要不是親眼目睹慕容氏施這“鬥轉星移”之術,那就誰也猜想不到這些人所以喪命,其實都是出于“自殺”。

    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

    慕容氏若非單打獨鬥,若不是有把握定能緻敵死命,這“鬥轉星移”的功夫便決不使用,是以姑蘇慕容氏名震江湖,真正的功夫所在,卻是誰也不知。

    将對手的兵刃拳腳轉換方向,令對手自作自受,其中道理,全在“反彈”兩字。

    便如有人一拳打在石牆之上,出手越重,拳頭上所受的力道越大,輕重強弱,不差分毫。

    隻不過轉換有形的兵刃拳腳尚易,轉換無形無質的内力氣功,那就極難。

    慕容複在這門功夫上雖然修練多年,究竟限于年歲,未能達到登峰造極之境,遇到丁春秋這等第一流的高手,他自知無法以“鬥轉星移”之術反撥回去傷害對方,是以連使三次“鬥轉星移”,受到打擊的倒黴家夥,卻都是星宿派弟子。

    他轉是轉了,移也移了,不過是轉移到了第三者身上。

    丁春秋暗施“逍遙三笑散”,彈杯送毒,逼射毒酒,每一次都給慕容複輕輕易易的找了替死鬼。

     待得丁春秋使到“化功大法”,慕容複已然無法将之移轉,恰好那星宿弟子急于獻媚讨好,張口一呼,顯示了身形所在。

    慕容複情急之下,無暇多想,一将那星宿弟子抓到,立時旁撥側挑,推氣換勁,将他換作了自身。

    他冒險施展,竟然生效,星宿老怪本意在“化”慕容複之“功”,豈知化去的卻是本門弟子的本門功夫。

    慕容複一試成功,死裡逃生,當即抓住良機,決不容丁春秋再轉别的念頭,把那星宿弟子一推,将他身子撞到了另一名弟子身上。

    這第二名弟子的功力,當即也随着丁春秋“化功大法”到處而迅速消解。

     丁春秋眼見慕容複又以借力打力之法反傷自己弟子,自是惱怒之極,但想:“我若為了保全這些不成材的弟子,放脫他的拳頭,一放之後,再要抓到他便千難萬難。

    這小子定然見好便收,脫身逃走。

    這一仗我傷了五名弟子,隻抓下他半隻袖子,星宿派可算大敗虧輸,星宿老仙還有什麼臉面來揚威中原?”當下五指加勁,說什麼也不放開他拳頭。

    慕容複退後幾步,又将一名星宿弟子粘上了,讓丁春秋消散他的功力。

    頃刻之間,三名弟子癱瘓在地,猶如被吸血鬼吸幹了體内精血。

    其餘各人大駭,眼見慕容複又退将過來,無不失聲驚呼,紛紛奔逃。

     慕容複手臂一振,三名粘在一起的星宿弟子身子飛了起來,第三人又撞中了另一人。

    那人驚呼未畢,身子便已軟癱。

    餘下的星宿弟子皆已看出,隻要師父不放開慕容複,這小子不斷的借力傷人,群弟子的功力皆不免被星宿老仙“化”去,說不定下一個便輪到自己,但除了驚懼之外,卻也無人敢奪門而出,隻是在店堂内狼竄鼠突,免遭毒手。

    那小店能有多大,慕容複手臂揮動間,又撞中了三四名星宿弟子,粘在一起的已達七八名,他手持這麼一件長大“兵刃”,要找替死鬼可就更加容易了。

    這時他已占盡了上風,但心下憂慮,星宿子弟雖多,總有用完的時候,到了人人皆被丁春秋“化”去了功力,再有什麼替死鬼好找?他身形騰挪,連發真力,想震脫丁春秋的掌握。

     丁春秋眼看門下弟子一個一個粘住,猶如被柳條穿在一起的魚兒一般,未曾粘上的也都狼狽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