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魔争鬼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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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時分。

     留香院一片冷清。

     這時候當然不會有尋芳客上門,留宿院裡經過一夜的狂歡浪蕩此刻正是精疲酣卧的時刻,當然也不會有人離開,半掩的門外一個年輕龜子靠在門牆上直打呵欠,眼角上有兩堆熬夜留下的白眼屎,眼皮子垂得很低。

     一個混混模樣的蹩足到了門前,是金老四,他沒資格當尋芳客,也沒正式進去逛過,但對門檻卻極熟,絕不含糊。

     “兄弟,你早!”金老四雙手叉腰,大模大樣。

     “早個屁,昨晚根本就沒睡。

    ”年輕龜子撐開眼皮,一看金老四的模樣不像是上門的客人,但是混混沒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老哥早,有事?” “是有點事!” “請指教?” “打聽一個人。

    ” “誰?” “麻皮老三!” “麻皮老三……”小龜子搔着腦袋。

    “這麻皮老三,聽起來挺熟的……他是幹什麼的?” “跟你兄弟~樣。

    ,“我知道有個王三哥……” “對,就是他。

    ” “哦!王三哥挺義氣的,對我們新進的相當關照,他半年前離開了,改行進了戲班子。

     請問你老哥跟他是……” “磕頭兄弟!” “啊!失敬,貴姓?” “金,黃金之金!” “金老哥,小弟胡二狗,請問在哪發财?” “談不上,街坊弟兄幫襯,在周公廟一帶混飯。

    ” “啊!”胡二狗哈腰。

    “金老大,多擔待。

    ” 就在此刻,裡面傳出一聲吆喝道:“二狗子,把門打開,轎子要出去。

    ” 胡二狗朝金老四作了一個請讓開的手勢,然後趕緊轉身把半開的門扇推開。

    金老四閃在一邊,一頂小轎出門,轎後還跟了個小丫頭。

     “胡兄弟,轎子裡是誰?”金老四赴前問。

     “咱們院裡的頭牌白姑娘……”胡二狗豎拇指。

     “洛城之花白水仙?”金老四故作淡然無事。

     “不錯。

    ” “一大早上哪兒去?” “聽說要到桃花庵燒香還願。

    ” “哦!”金老四默然片刻。

    “胡兄弟,打發了,既然老三已經不在院裡,我這就走啦,咱們改天見!” “金老大,賞臉去喝杯早酒如何?”胡二狗一臉巴結之色。

     “胡兄弟,我還有事,改天吧!”說完轉身便走。

     “金老大,改天務必賞臉!” 金老四沒回頭,但揚了揚手,拐過街角之後,他立即加快腳步,一路抄僻街背巷跟蹤,一忽兒超前,一忽兒落後,不會斷線,但又不虞被發現,老獵犬,自有他一套本領,他當然明白,這頭嬌狐絕不是去燒香還願。

    城裡人多半睡晏起晚,這大清早幾乎不見行人,所以金老四行動自如,一點都不受影響,跟夜行差不了多少,但更方便,因為視線開朗。

     逐段抄捷徑超前的釘梢方式,既省時又省力。

     就當他算準方向距離,繞另一條街穿小巷超到前頭準備等待之際,不僅傻了眼,轎子竟然往回走,橋後跟的小丫頭不見了,從轎夫的步履和轎杠閃動的情形看,已然是一頂空轎,白水仙不知在哪裡下了轎。

     這裡巷道很雜,根本無從判斷。

     被譽為跟蹤專家的金老四,心頭的窩囊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他自動請命盯人,現在卻漏了底,不由呆住了。

     突地,他發覺斜對面的巷子口站個中年婦人,鬓腳簪了朵紅絨花,擡眼之際,對方竟然沖着他笑了笑,這使他心中一動,以這婦人所站的位置,定然可以看到轎中人下轎的經過,于是,他橫過街面走了過去。

     看這婦人的裝扮,似是有錢人家的管家婦之流。

     金老口走近,笑笑,這笑也算是表示一點禮貌。

     “大娘,請問……” “唔!” “剛才有位姑娘坐轎子來,還帶了個跟轎的小丫環,不知是在哪裡下轎?” 婦人上下打量了金老四一番。

     “你找那姑娘幹嗎?”聽聲音她知道白水仙的去處。

     “我是她跟班,路上一點小事耽擱走岔了。

    ”金老四信口回答,急切裡他想不出更好的說詞,隻好胡扯。

     “咕!”婦人笑了一聲,比了個王八的手勢。

     金老四哭笑不得,婊子的跟班當然是王八,看來這婦人知道白水仙的身份,但随即心裡發了毛,剛才隔着街無緣無故的那一笑就很古怪,而且一個正經的婦道人家不會對一個陌生漢子作那種手勢,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喏!”婦人用手指了指。

    “對街擺了個石墩的那條巷子,右首第五家,去吧,要小心,謹防惡犬傷人。

    ” “多謝大娘!”金老四作了個揖,他沒别的話好說,也沒時間去多想,匆匆轉身過街,在巷口張了一眼,發現這巷子連通另一條街,巷後有巷,于是,他估量了一下形勢,從旁邊另一條巷穿了進去,他的目的是釘梢,并不打算采取行動,他也沒能耐采取行動,尤其婦人說的謹防惡犬傷人這句話給了他極大的警惕。

     他選了個适當的位置停了下來,在巷的另一端,是一家棺材店的後門,門邊靠牆堆放了不少棺材闆,呆在這裡絕不會引人注目,因為他本身就像是個店夥。

     白水仙到這裡來究竟所為何事? 七裡河之約是在晚上,如果白水仙穩住不動,這一整天如何打發? 日頭已經升得老高,街巷裡逐漸有了行人。

     金老四垂頭抱膝,倦坐在棺材闆上。

     腳步聲移近,金老四沒擡頭,他想是過路的人,但腳步聲卻在他身邊停下,仰起臉一看,身心頓時收緊。

     兩個彪形大漢站在身前,利刃般的目芒顯示是不弱的高手,臉上的表情證明是兩個狠角色,标準的殺手形象。

     “起來!”其中一個額有刀疤的開口。

     “兩位朋友有什麼指教?”金老四起身。

     “你叫金老四?”另一個落腮胡的暴聲問。

     “不錯!”金老四挺了挺胸。

     “進去!”落腮胡的手指着棺材店後門。

     “朋友什麼意思?”“沒什麼,談幾句話。

    ” “有話就這裡說不是一樣?” “這裡不方便。

    ” “痛快些,别替司徒明月丢人。

    ”刀疤漢子補上一句話。

     金老四心念疾轉,對方既然一口叫出自己名字,又提到司徒明月,顯然對自己的身份十分清楚,隻不知對方是什麼路數,巷口那婦人所謂的惡犬麼?要趕自己進棺材店,八成是白水仙要離開,他倆先出來清道。

     “如果金四爺我不想進去呢?” “叭在路邊多難看!”落腮胡的面現獰色。

     “保不準是誰趴在地上。

    ” “還跟這小子耗什麼,解決了完事。

    ”額有刀疤的伸手便抓,這一抓之勢就像野豹探爪,快厲淩狠,挾帶風聲,似乎想一下就把金老四抓爛。

     金老四武功稀松,但身眼步法的小巧功夫可是第一流的,遊魚般滑了開去。

     落腮胡漢子“呼!”地劈出一掌,勁勢之強令人咋舌,金老四再閃,“波!”地一聲,一塊五寸厚的大頭闆裂了開來,刀疤漢子一抓落空,掣出了長劍,毫不遲滞的擇了出去,落回胡漢子預判金老四閃避的方位又是一掌。

     脫袍讓位,金老四玄奇地再次滑開,正好是劍掌的空檔,這空檔仿佛是特意為他留下的,粟米之差非死即傷。

     兩名漢子齊齊怒哼一聲,落腮胡也亮了劍。

     金老四尖聲尖氣地叫道:“你們要錢我是個窮哈哈,身上的衣服剝下來頂幾分銀子,如果是要命咱們根本不相識,談不上冤也說不上仇……” 兩名漢子連睬都不睬,雙龍寺珠,兩支劍暴閃着寒芒,一左一右,鉗形夾擊,勢如馳電奔雷,帶起一陣疾風。

     在無隙可乘的情況下,金老四亮出了“頑鐵大師”南宮宇所贈的短刀,一溜耀眼青光破風突起,在空中幻成半個弧。

     “锵!”地一聲人影霍然而分。

     額有刀疤的長劍短了尺長一截,落腮胡的劍身崩了一個大口。

     兩名漢子面露駭然之色,他倆低估了金老四。

     當然,金老四這一手仗的是削鐵如泥的短刀,如果硬碰硬,他說什麼也不是任何一名漢子的對手,他出手是不得已,随即就後悔了,這一亮寶刀,後患無窮,以他的能耐,要想保住這柄短刀的确很難。

     “想不到你小子居然還帶着罕見的家夥!”刀疤漢子滿面殺氣,眸子裡透出了貪婪之色,抖了抖手中斷劍。

     “做不了你豈非是笑話!”落腮胡的獰色更濃。

     “這把刀切肉斷骨絕不含糊。

    ”金老四擺出準備豁出去的姿态,其實他心裡在打主意,看樣子這兩頭惡犬是白水仙那一路的,盯梢下去已經不可能,短刀雖然鋒利,但自己并非上得了秤盤的刀手,要是對方改變打法,兵刃不碰刀子,自己非吃虧不可,還是溜為上策。

     刀光一閃,猝然撲向刀疤漢子,其實是虛招。

     刀疤漢子手中是短了一截的斷劍,心理上有了怯意,下意識地朝旁邊一閃,金老四泥鳅般滑了出去…… “站住!”一條人影從棺材店的後牆飄出,正好截在金老四的頭裡,是一個身着錦衫的中年人,面目陰沉可怖。

     金老四斜斜彈起,準備上屋。

     錦衫中年雙掌倏揚,連圈疾劃,“波!波!”聲中,一個勁氣漩渦,硬生生把金老四從半空中拉回原地。

     這一手不但驚人,而且是聞所未聞。

     兩名漢子并肩堵住巷子的一端。

    金老四落地站定,心頭寒氣股股直冒,他知道目上了惹不起的人了,後面如何實在難料,鬥雞眼已聚攏成一點。

     “小子,你的刀挺利的,叫什麼刀?”錦衫中年陰陰發話,聲音不帶半絲活人的氣味,就像僵屍突然開口,光隻這話聲就足以使人頭皮發炸。

     金老四沒答腔。

     “小子,你怎麼突然變成了啞巴?” “沒什麼好說的。

    ”金老四咬咬牙。

     “堂堂閃電殺手司徒明月的跟班會這麼窩囊?” 一句話激發了金老四的鬥志,他不能稱為武士,但卻是江湖人,江湖人有其傳統上的特殊格調觀念和對人處世的法則.這瞬間他有了決定,司徒明月生死下落不明,關鍵在于冒牌的假司徒明月,跟蹤白水仙,隻是行動的一個步驟,并非關鍵所在,既然事已不可為,便隻有放棄,妄逞豪勇無補于事,先求全身而退是上策。

     決定在瞬間,行動也在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