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桑少爺之死

關燈
被撞回,甚至他奔旋中的身形也大大地搖晃了幾下。

     眉宇凝結,雷一金低沉沉道:“桑少爺,說到你桑家的‘大環扣’,你真該慚愧,居然連你爹的十分之一精髓都沒有 得到!” 桑少強焦雷般叱喝着,旋飛中,劍芒連連穿射,勢疾動勁,打眼一看,像是一圈帶着芒刺的光環朝内明滅不定的快速流瀉着冷焰,虛真不測,輪翻閃掣,隐隐然竟有些風嘯濤亂之聲。

     而雷一金隻是右手随身做着小幅度的移動——細細的動作,似是涵括了天地,他輕緩的舉手垂腕,青光便暴現暴縮,每在那一點青芒的隐現裡,桑少強貫以全力的刺戮都被破解無餘。

     人家猶是半步未曾挪過—— 桑少強驟然憤怨的狂吼,沖天騰起,就在身形掠空的同時又倒射而回,身體急速滾動,挾着縱橫灑溢的劍芒兜頭罩向敵人。

     雷一金就在桑少強撲落的同時暴起九尺——快得令人的視線不及追攝,好像他本來就在騰起九尺的那個空間,也就是桑少強的頂上。

     目标突然失去蹤影,桑少強在驚恐之下努力轉身擰腰,反手二十七劍有如一面扇網往後反卷,那抹青瑩瑩的光翠便在這時眩目奪神地流轉穿刺,金鐵交集聲宛如密集的花炮,扇弧形的劍幕立時波散破滅,桑少強沉悶地噎窒一聲,踉跄落地,他搶出幾步,又搖搖擺擺地坐倒。

     雷一金站在六尺之外,毫無表情地看着桑少強,神色并無半點喜悅、傲态。

     桑少強噎嘔了幾聲,随即嗆咳起來,他的胸膛上是一片刺目腥紅——血是熨熱的、濃綢的,每在他嗆咳之際,便一陣一陣往外冒湧。

     銀袍很快被血染透,順着他的袍角往下滴,他坐着的地面四周,也漸形成了一圈漉漉紫褐透紫的濕痕! 桑少強極力提住氣,臉色透着臘似的幹黃,仿佛原來的神彩與容光全在這一刹那被抽盡吸光了。

     他嗡着嘴唇,凸瞪着兩隻枯澀呆木的眼球! “看……看……你……你讓我……看看……” 雷一金走近了些,低沉地道:“你是說,你要看那件取你性命的東西?” 桑少強微微颔首,他面部肌肉在往上抽緊:“正……正……是……我……要看……看……” 雷一金伸出右手,寶藍長衫的袖子輕輕一拂,就像魔法似的,他的手上已握着一把刀,那是一柄長度隻有一尺半的刀,寬度隻有二指,刀鋒呈現極其均勻優美的棱線,而刃質的本身更是完善無懈可擊,它冷閃着那種單純得毫無雜色 的瑩澈青光,光的來源來自兵刃的表與裡,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但霜凝寒聚的刀身,卻有龍圖,刀身的光 波眩燦着龍圖,看上去,這刀像是活的,龍也是活的。

     握着純鋼反纏以褐色半皮韌條的刀柄,雷一金柔和地道:“看見了?” 桑少強眉心緊結,似在苦苦思索一個問題,一個他似曾記憶,此刻都有些恍忽迷亂地問道:“這……刀……我好像 ……有些……熟悉……我以前……沒……見過……但……我必曾聽人……提起……” 雷一金歎了口氣,道:“‘圖龍刀’,桑少爺!” 桑少強整個身子猛然痙攣,雙眼凝定于雷一金的臉上, 他劇烈地嗆咳着,五官扭曲:“是……是……‘圖龍刀’……你……你……是‘龍圖修羅’……” 雷一金唇角抹起一聲苦笑,截住他的話道:“不!那是恩師。

    我叫雷一金。

    ” 桑少強忽然噎着聲笑了,他盡量想笑得響亮些,但他辦不到,發出的笑聲窒悶幽凄得宛若在哭:“好……好……雷 ……一……金……我看你……以後……怎生……對……抗……三元會……全力的報複……” 雷一金悒郁地道:“我已經說過,能不能是一回事,桑少強,你不要認為我會向‘三元會’的勢力屈服,就如同你也不 會向我屈服一樣!” 桑少強臉孔又在抽搐,的兩眼瞳孔在開始擴散,逐漸變得空茫而木讷了,他抽搐着,抖索着,逼得喉間呼噜呼噜的 發響,掙紮道:“雷……一……金……我……有……一……句話……要……要……告……訴……你……” 又湊近些,雷一金輕輕地道:“你說吧,我在聽!” 挺着上半身,昂起頭,桑少強的聲音低得幾乎是耳語: “我……要……說……的……是……你……你果然……是個……真正……的行家……殺人的……行家……” 不待雷一金再說什麼,桑少強已歎息似地吐了口氣,歪着身子往一邊側倒,他的兩眼,仍是睜着未閉。

     雷一金伸手撫合了桑少強不暝的雙目,有些怔忡地呆了一會,直到那邊一聲呻吟,才突然驚醒了他。

     于是,他趕忙上前探視吳天義夫婦及那孩子,又迅速出師門金創藥,先為這飽經折磨的一家老小敷扶包紮了,這 才一個一個扶他們上了篷車。

     可憐的孩子,雖然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創痕尤深的卻是心靈上的烙印,孩子在車上沉沉地暈迷着,好可憐! 吳天義挨了一陣毒打,雖然不輕,但身架骨絡則完整無缺,他的老伴可沒有他那麼幸運,吳李氏的一支右手,齊腕 切斷,隻剩下一絲筋肉吊連着,人早已暈了過去。

     雷一金暫且為她敷藥止血,連着斷手也一起包紮了起來,他明知吳李氏這隻右手是廢了,卻也想找個好郎中碰碰 運氣看。

     把散集四處的雜物收拾好裝上了車,雷一金才趕着馬兒上道。

     篷車在路上不停地颠簸着,車輪轉動,“咕噜”“咕噜”震響,才出去沒多遠,隔着前座的車簾布,已被一隻人手顫抖 着掀開,透出的是吳天義那嘶啞孱弱,卻顯得十分激動的聲音:“恩公……恩公……你叫我們吳家老小,如何來報答你 所賜的恩德?” 雷一金沒有回頭,淡淡地道:“你躺着吧!我趕車到前面,到南昌府找個郎中替你們仔細療治傷處,别的事你就不 用再記挂了……” 攀緊了篷框,吳天義喘着氣道:“恩公……你是我們吳家再生的父母……重造的爹娘……恩公……往後的這半輩 子……曾是恩公的賜予……尤其令我夫婦感激零涕的是……你更成全了吳家的這條根……子秀這孩子……乃是我們唯一傳繼香煙的骨肉……” 雷一金眼睛望着路,道:“我并沒有多做什麼,隻是在盡一個人的本分而已,你不要說得這麼嚴重,除了我,别人遇 上了也會像我這樣,此事過後,你忘了吧……” 青紫浮腫的臉孔上是一片虔誠的,發自肺腑的感動與崇敬,吳天義沙啞地道:“恩公……我們要用這一生,用吳家 子子孫孫每一代延續的供奉你的長生牌位……來報答你的恩德……恩公……請你多少接受我們一點心意……” 雷一金低籲了一聲,道:“你别折磨我了……人與人之間,原該有點同情心,這點同情心的發揮,值不得如此小題 大做……” 吳天義懇求着道:“不要推拒我們于千裡之外……恩公……你就讓我們稍稍心安一點吧……你不能再對我們施以 如此浩蕩的恩惠之後拂袖而去啊……那樣會使我們終生愧疚的……” 雷一金輕挽着疆繩,微皺着雙眉道:“再說吧……” 吳天義惶惑地急叫:“恩公!” 雷一金擺擺手,道:“路爛,車子颠得很,你身上不便,能不能先躺下?這些閑事以後再說,我又沒跑,你急什麼?” 吳天義唯唯諾諾,隻好放下車簾布縮了回去,雷一金搖搖頭,發出一聲無奈的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