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削平浮圖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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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麼繞圈子遊轉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繞到天亮,也不會繞出個結果來。

    但若冒險逼近,固然他有希望博殺敵人,不過,敵人也同樣有機會将他博殺。

    兩相比較,他不禁有點寒心——因為,若是逼近,隻怕對方擺平他的可能要來得大些,技擊之道,絲毫不能勉強而求其僥幸,這點,鐘榮也十分了解的,而今雙方的功力深淺,乃是一看即知,用不着争辯的事。

     鐘榮心裡一急,在持續的遊轉中,振吭大喝:“兒郎們,并肩子上。

    ” 接着他的吆喝,一陣并不如何熱烈的喊殺聲響了起來,圍在外圍的四五十名大漢立即一擁而上,攻向雷一金。

     一列的鬼頭刀在寒光閃映中甫始砍向雷一金,隔着還有好幾尺遠,雷一金的“龍圖刀”已經似活蛇一樣“嗤”地反絞,交芒如雨中,十幾溜殷紅的鮮血狂噴,十幾個黑袍人也就慘呼連聲地撞跌成一片。

     觀準時機,鐘榮身貼白幡,暴射而出進,幡旗“霍”地一聲卷向敵人下盤,幡杆卻狠戮對方咽喉。

     情勢迫急之下,雷一金猛偏身讓過斜刺裡砍來的六七柄鬼頭刀,雙手緊握“龍圖刀”的白玉柄,狂揮猛絞,“削”一聲尖嘯立起,飛舞的青光白芒穿縱橫,“喳”“喳”裂帛之聲不絕,白幡幡面寸寸斷落飄揚,但是,幡杆卻在他偏身的一殺斜插進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雷一金猛一咬牙,猝然撲地,幡杆尚未從他肉中拔出,“龍圖刀”“嗖”聲暴回,“咔”的一聲脆響,鐘榮一雙大腿業已齊根斬斷。

     當鐘榮隻剩下半截的身體尚未墜地之際,雷一金厲吼着飛掠,“龍圖刀”的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千百疊浪排湧,青光掠舞中,鐘榮身上的骨肉皮毛塊塊抛擲,五髒六腑寸寸彈甩,含着血,滲着漿,這位魂使者業已脫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地成了魂使了。

     一種恐怖的,驚震過度的駭然嚎叫出自那些殘餘的黑袍人口中,沒有一個人膽敢再上前攻截圍撲,他們全像見了鬼一樣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奔逃,一個個就宛如連神智都吓暈了。

    坐騎仍在路邊,“龍圖刀”飛揚而起,灑過一溜血水,“铮”的一聲回歸鞘内,雷一金蹒跚地,夷然無懼地、頭也不回地跨上了停在路邊的小白龍,一抖鞭,潑刺刺急馳而去。

     坐在地下的何大娘,片刻的驚懾平複之後,突然爆出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圖崗的威名……大當家的霸業……趙标、孫超、嚴家三兄弟、胡茂、黑白無常、鐘榮,他們也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勞,俱成泡影了,我們以後再怎麼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已極憔悴的齊承浩,哆嗦着兩片泛黑的幹嘴唇,衰弱的叱責:“還……哭什麼?何堂主……哭也沒有用……反而……反而越發留人……笑柄!” 何大娘裂着一張血盆大口,滿臉銅錢的大麻子裡也沾着淚水:“怎麼辦啊?大當家,我們可怎麼啊?任什麼顔面都丢盡了” 齊承浩模糊地視線裡,望着那些自四周畏畏縮縮磨蹭着回來的手下,不禁搖頭悲歎。

     何大娘眉心似打着結,衰弱地道:“幸虧……‘大盛堂’的人沒來……” 齊承浩沉沉地問:“怎麼說?” 何大娘顫了一下,抽噎着道:“若是來了……怕也一個不剩……” 齊承浩一翻白眼,重重一哼,怒道:“你說點好聽的吧!” 何大娘不敢再說什麼,唯唯諾諾地答應着。

     半晌——何大娘湊上兩步,奉承地道:“大當家,這小子逃不掉的,别說我們,三元會又怎會輕易饒過他?你老看着吧,早晚雷一金要死在我們手裡!” 齊承浩怔怔地看着遠處的煙霧,默默歎了口氣,搖搖頭,挪開步子緩緩行去,每一步足痕都是那般沉重而艱辛,泥地的腳印子,也似更沉陷了幾分。

     東方天際開始透出了隐隐地魚肚白色,這白,白得朦胧而清晰,一層雲疊着一層雲,彩色中滲着紅淡淡的光暈,空氣涼得爽利,看樣子,今天,将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一條黃土大道蜿蜒地向西邊伸去,黃土大道的那邊,小白龍自遠處奔來,鞍上駝着衰弱而搖晃不穩的雷一金,他的身上染滿了血,小白龍的毛皮也染滿血,這些斑斑的血迹,都是雷一金的。

     雷一金沒有再繼續沿着大道馳下去,睜着那雙滿布了血絲的眼睛,偏向馬路邊的一條小徑上,這條小徑穿過路旁的疏林,穿過林草迷離的荒野,一直轉入那邊的起伏崗陵中去了。

     小白龍緩緩地、小心地慢跑着,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創傷,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颠簸,用小碎步跑着,甚至連噴一聲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空中,陽光已由東方升起,晨間的朝陽和煦的光線灑在地下,反映着雷一金身上尚未幹涸的斑斑血迹,空氣飄蕩着殺伐後凄涼意味! 雷一金目光朦胧地往周圍打量着,眼前,就仿佛浮着一層隐隐的霧,自這層薄薄的霧中看去萬物都是這般模糊,都是這般浮沉,他喘息着,間或夾雜着帶血的嗆咳,身上刺骨的痛楚齧咬着他,但他卻忍受着振作着,他知道他不能現在倒下去,隻要一倒下去,隻怕便永遠也醒不來了。

     他在想,假如不是中了“活僵粉”的毒,這些人還沒能力把他坑倒,自己絕對不會受傷,即使會,也隻是輕微的,皮肉的而已! 耿玉珍,這女人,真是個好演員,唱作俱佳,自己竟被她蒙混得相信了。

     女人,雷一金沒近過女人,當然更不了解女人,從外表看來,耿玉珍好像任性、潑辣,其實她内心卻寂寞、非常孤單,渴望與人接近,殷盼有人能關懷她,縱然她的行為使人無法饒恕,她内心卻是善良的,并沒有什麼大惡,她之所以要如此做,光景全是被逼的,尤其是最後雷一金将她救出火窟,而且沒有殺她,那一刻,她幾乎被感動得真的哭了…… 沉悶的蹄聲傳蕩在梢林崗陵之間,單調地響出去,又乏味地飄過來,聽着蹄聲,雷一金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江湖,就像是一支人染缸,隻要一掉進去,便永也甩不開,洗不清。

     往往有些事情,并非出乎他的本意,但是,隻要一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

     江湖,這就是江湖,即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猛然,跨下小白龍昂嘶着停住了前行之勢,前蹄不停地敲着的面,宛似在咆哮,好像是發現了什麼。

     雷一金心頭一震,本能的右手摸在“龍圖刀”的白玉柄上,他強自打起精神,聚攏目力,艱澀地往前面望去。

     一陣狂厲如雷的大笑響自前邊的一叢林子裡,随着笑聲,一個胖大的人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這人手上,還倒提着一根酒杯粗細,閃着燦燦銀光的“金鋼杖”! 雷一金閉閉唇,暗中歎了口氣,他勒住了馬兒,尚未開口,那們胖仁兄已經行近,喝,卻是好一付尊容,腫眼泡裹着兩顆細小的眼瞳,一雙淡黃的眉毛襯着一支蒜頭酒糟鼻,大嘴巴還缺了顆門牙,耳朵肥得幾乎墜到了肩頭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卻粗壯的身體,令人一見便會連想起供神時擺架在神案上的那頭脫了毛的肥豬。

     胖大漢子穿着一身黑袍,腰上系了根大紅寬邊絲帶,絲帶上還吊着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這位仁兄暴吼一聲,有意有節地道:“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财買路,獻寶贖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對了人啦,卻害得咱家一陣好等!” 雷一金在鞍上冷冷地望着他,動也不動,胖大漢子兩眼倏睜,怒心上升:“咦!你他媽的是啞巴嗎?也不懂得開口回話,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來沒有買賣上門,正好,先發個利市,開膛紅彩!” 雷一金低沉地,嗆啞的,道:“朋友,你是剪徑的?” 胖大漢子——摸他發光的秃頭,呵呵笑道:“要不成咱家還是來與你說媒的?” 雷一金點點頭,徐緩地道:“你是哪條路上的?” 胖大漢子有些納罕地瞧着雷一金,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過嘛,好幾天沒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銀财寶乖乖獻出來,我拿了,也不傷你,咱們一拍屁股,兩下走路!” 雷一金籲口氣,淡澀地道:“也不亮個萬兒,攀攀旗号嗎?” 胖大漢子嗯了一聲,道:“咱家嘛,姓李名志中,有個匪号叫‘二頭陀’不在幫也不在派,更沒靠碼頭,呃,唱獨角戲的,老友,夠了沒有?” 雷一金低沉地:“你隻要金銀财寶?” 這位“二頭陀”李志中哈哈一笑,道:“正是!” 雷一金身子大大地搖晃了一下,跟着嗆咳了兩聲,李志中退了一步,抽抽鼻子,道:“你可是喝醉了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