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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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裡邊管獄長有手續,不是我們不放你們進去!” 有人就說; “見不着人也不礙事。

    ” 又有個老婦人扳着栅欄請求讓她進去,且說隻看看就出來,又有人甜甜的同那兵士用鄉親話語談着那點希望。

    那四個兵士也倦了,隻是還不讓步。

    班長過來了,這班長看看像個學生樣子,見多少雙沉默的眼睛皆望着他若有所祈求,他就說: “你們進去也還是無用處。

    我們這裡隻是守門不管别的。

    門裡邊不歸我們管理,見犯人還得要條子批準!” 但是有人說隻請求他放進去,不見犯人也無妨,恰好有一組人從裡邊退出,我們乘這種機會就從那班長的默許下,擠進了七個。

    剛進到裡邊,就聽外面因關門發生了争持,有一個被兵士毆打的聲音。

    我們各人已很敏捷的混入了若幹探獄人中間,就再也不注意别的事情,門外那些人從此也不再進來,大緻因那毆打,全體被趕走了。

     到了裡邊後,我們走過那正擁擠着無數人頭有鐵條橫梗的窗邊,尋覓相熟的臉孔,除了隻看見所有的人頭在窗邊動着,口中大聲興奮的嚷吼以外,竟毫無什麼發現。

     但到了這裡,我們卻并不失望,因為雖然見不着海軍學生,卻已明明白白靠近海軍學生受拘押的監獄了。

     批準探獄的人彙集在一個面積不大的土坪裡,各依秩序把字條交給另一鐵門裡的管獄人,過不久,他便可隔着鐵窗在若幹犯人中發現了他所要見的親友面孔了。

    但犯人既那麼多,一切安排皆不能守定秩序,想說話的人越多,互相便好大聲說話。

    有些人話不能說,見了面時點點頭,把東西交給管獄人後,管獄人把犯人便拉走了。

    有些人一面說一面哭泣。

    又有些人聲音太高亢,管獄人就用同樣洪大聲音吼着,罵着,制止了這種聲音。

    會面處既共隻一個四尺見方的窗口,裡外各擠了三四十個人頭。

    如此一來就有六七十張嘴唇說話,那麼多人大聲來說話,嘈雜到什麼樣子是可想而知的。

    但管獄的為了時間經濟起見,每人談話受着限制,送東西的把東西點清後,就不得不離開窗口,說話的也常常不能讓他說完,犯人便帶走開了。

    所以将近四點鐘時,大坪中便隻剩下了三十來個人。

     我們在一旁看了許久,早看準了一個坐在鐵門裡檢察信件的中年人,估計一定可以從他那裡想出個辦法。

    一會兒我們得到一個機會,一個廚子模樣的大胖子,用油膩的手擦着眼睛走開了,丁玲便擠上去挨近鐵欄邊,把手中條子遞給那管獄人。

    那人接過手看了一下,又看看丁玲,把頭搖搖,一句話不說,條子擲還,很顯然我們已失敗了。

     又過一陣,人更少了些,我又得了一個擠上前去的機會,仍然把字條遞給他,這人又看看我。

    他從我們神氣間看明白了我們請求他幫忙意思了。

    他問我;“為什麼明明白白寫定了‘不準’,還來這裡做什麼?”我們說不能見面是不是可以把捎來的東西送給這個犯人。

    旁邊就有人說這事誰也不敢作主,不管送什麼全不成。

    但來了個軍官樣子的人物,神氣似乎很兇惡,在鐵欄裡來回走着,那檢察信的拿了我們那個字條,同他說了幾句話,誰知那軍官即刻就走過來同我們說話,且很和氣的告我們這人上面有命令不能見面,就不能見面,送東西也不許可。

    但若身邊帶得有錢,不妨給犯人送點錢。

    我們想交三十塊錢給海軍學生,他卻說有五塊錢夠了,錢多了沒有用處。

    當他把錢拿進另一鐵門,我們照他所指派站在那窗口邊等候收條時,從兵士口裡我們方知道這個人就是管獄長官。

    一會兒,隻聽到有個帶全屬腳鐐的聲音,從第二道小鐵門處走過去,一眼望去,那正是海軍學生的影子。

    我把海軍學生走過的地方指給丁玲女士看,我們正說着,那個帶腳鐐的他又走回來了。

    丁玲女士便叫着: “頻!頻!” 相隔那間空房不過一丈二尺左右,隻要一喊叫,那一邊也注意到了,便停頓了一下,把帶着放光鐵手铐的雙手,很 快樂的揚了一下,即刻又消逝到門背後了。

     “是他,是他,他很快樂,很雄,還是一匹豹子!” “是他,我一看那背影就知道是他,我看到他在那裡!” “樣子不像受苦的樣子!” “還有腳鐐手铐!” 捏着那張海軍學生親手寫來墨汁淋漓的收條,我們互相說着且苦笑着,指點他适間所消逝的那扇鐵欄門。

    但從此以後,這個海軍學生就不知道消失在世界另外一個什麼大門後面去了。

     天己入夜,落了很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