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訂同心私室訴纏綿選佳制良緣征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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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地方物博,人才衆多,有說是為賣畫揚名的,有說是為量才擇婿的。

    不上兩月,就有數十家和句,或貼在寓前牆上,或托寓主人送進,或來求畫。

    小姐壓其紛煩,悔其孟浪,又寫一字條貼于壁上雲:「前寫之圖,偶爾興到,遊戲筆墨。

    諸名士聚訟紛纭,莊谑不一,可知江花雙管,自須愛汝吟身,而春水一池,為問幹卿底事,好防物議,莫損才華。

    」此紙标貼之後,浮議漸息,心中自喜,卻将投來之詩,細細選擇,得其五人。

    孔夫人便暗暗差人打聽,那五人中一個是老貢生,五十餘歲了,兩個是皆有妻室,内中一人,已娶兩妾,大婦極悍,一人是眇一目的,隻有第一及第五名的詩可選。

    第一名款是情天仙侍,是從南京寄來的詩,探聽不出底細。

    一是姓賈号倚玉,江西的秀才,新到揚州謀事的,年紀隻得十九歲。

    生得極為體面,知道尚未娶過,孔夫人就鐘意這個,兩個人的詩,情天仙侍的詩是雲: 愛日長晖蔭玉樓,慈烏恩重總難酬。

    等閑隻怪春風惡,一片花飛一點愁。

     賈倚玉的詩是: 紅樓未必是青樓,一片烏私何處酬。

    底事東風欺鳳子,要他雙翅負香愁。

     論兩首詩呢,原是第一首的好,就小姐也愛這首,不過不能探聽姓名籍貫,乃勸母親不必性急,後來總要知道的。

    況看這首詩,想這個人,必是多情自好有血性的人,若要曉得這個人蹤迹,孩兒到也有一個法兒。

    現經日報通行,就将這詩寄去,登在日報上頭,求請姓名,或能知道。

    那時便可探聽,再作計較。

    孔夫人亦深以為然,就叫小姐作信寄去,下邊并加一小跋,說些欽佩感謝的話,又說些願示姓名的話,款書「幽貞館主識于維揚」八字。

    不多幾日,這詩刻了出來,果然被這個人看見,知道是此女深心,遂又答和一首。

    詩雲: 憐才溫語出紅樓,文字同心夙願酬。

    弱水柔波千萬丈,誤人薄命是春愁。

     下邊也有一個小跋雲:己醜初夏,從交南歸,見日報所登拙作,下有畹香女史小跋,推獎過當,竊念餘年二十七矣,生平狂傲,不合時宜。

    八載離家,妻孥久棄,不謂花天萍海,竟有愛才慧眼如畹香者,謹熱心香,望風叩謝,蓉湖情天仙侍韓秋鶴發稿。

    畹香看了這張報,盡悉緣由。

    孔夫人就也意有所屬,便托寓主四處訪覓賈倚玉,倚玉豈有不願的呢?看官且聽表白:這位賈倚玉是江西萍鄉縣人,雖有才名,未免少年矜躁。

    家中本無長物,亦乏親丁,此次來揚,本欲領略邗江風景,豈知成就了這段喜事,也是意外遭逢了。

    當時央了媒妁,向孔夫人說親,孔夫人說:「須要他親自來面談,方可允洽,此不過要看他一面,鄭重之意。

    」那媒人果然邀他過來,見了孔夫人,果然一表非常。

    少年玉立,出言吐語,井井有條,孔夫人道:「老身先夫在日,本是大家,隻因意外飛災,家亡人散,遺此茕獨,客地浮萍,倘許相依,有三事相約:一須終身母女相依,二須擇一吉壤,将先夫及夫人合葬,老身故後,亦葬其中。

    三須善待我母女,日用衣服,不必求豐,亦不能虧減,可允則請媒畫諾,否則請作罷論,至于聘禮等情,倒也不必計較,但能過得去罷了。

    」賈倚玉知畹香巾帼仙才,深情美貌,豈有不允之理。

    遂放出一種規矩出來,唯唯遵命,就央媒人辦妥了,然後别去。

    擇了日期,居然行聘,送過禮儀,定于冬間入贅。

    因是年有恩科鄉試,須秋試後,再議合巹。

    孔夫人甚喜,畹香雖不甚歡喜,然母親做主,小姐又是極考的,豈肯過違?遂也不論不議了,原來這位賈秀才,性亦不羁,從江西動身時,向一個有錢的親戚,說要進京捐官,須借數百金。

    豈知竟到廣陵,意在領略那北裡胭脂,南都金粉,今定這種親事,費了百金,也不愛惜。

    時己醜年四月上旬也。

    定親之後,倚玉有一個初交,知其囊中頗裕,遂佯為親近,同他在門戶人家走走,稍染餘腥。

    倚玉雖識其奸,然非此不可共事,就也親近起來。

    又打着了五百元呂宋票一張,于是遊資充極,樂而忘歸,結識了揚州一個鳇魚,同他租住房,開門戶,不上一月,化了一百餘金了。

    那畹香小姐自定這種親事後,心事重重,漸漸的改了前時光景。

    雖承歡日,色笑無違,言語精神,終若勉強。

    一日看馮小青傳,至「顧影自臨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之句,不覺香淚如珠,宛轉欲絕,說道:「小青這人,不能見憐于其夫,必得自己相憐。

    我母女形單影隻,幾同芝草無根。

    萬一老母不諱,不知我畹香能否自憐呢?」想到傷心,就卧了一會。

    時初夏将終,天色陰晦,到傍晚之際,就落起一陣梅花雨來。

    庭中竹子飕飕淅淅的響,隔壁人嘈雜之聲,有呼父母的,有稱兄妹的。

    少頃孔夫人來房中上燈,說道:「我兒,晚飯已煮好了,你起來吃些,看看書不要貪懶,睡出病來,我看你連日不大高興,似有什麼病呢?」畹香連忙起來,笑道:「并沒什麼,但心上好似有什麼似的。

    」就同孔夫人吃了半碗飯,也就不吃了。

    自此日就頹惰昏昏然,還幫母親做做事,說說笑笑,講些閑書,給母親聽聽。

    時到端陽令節,竟不能支持了,一頭卧倒,患起病來。

    胸中悶脹,心上昏沉。

    初起數日還好,到了十餘日,坐也坐不起了,飲食不進,連忙請幾個醫生,延治吃藥,非但無用,病反增添。

    又過了兩日,連氣息也小了,問她幾聲,不知答應。

    孔夫人這一急,連魂靈兒也出竅的了。

    然則畹香如此之病,真乎否乎?不過作者忍心害理,欲圖文勢曲折耳。

    病勢若何,請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