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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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看了叫人痛快。

    就是不肯擡頭,一直到吃飯,也沒看清她的五官長得是啥樣。

     吃飯了,她早早奪了勺子,站在鍋邊盛飯。

    都盛好了,媽和爸叫她吃飯,她才坐上桌。

    坐在桌子角上,光喝稀飯,吃馍,不就菜。

    見誰碗空了,趕緊站起來要給添飯,怎麼也強不過她。

    三林趁着和她奪碗,才瞅見她的臉。

    圓乎乎,紅撲撲的,眉毛很黑,睫毛很密,臉上有一層密密的茸毛,上嘴唇的茸毛略深一點,鼻子、嘴都是圓的。

    原來是十分的年輕。

     晚上,她就歇在西邊小辛家樓上,原先奶奶住的屋裡。

    表姑早早地上樓去收拾屋子了。

    三林想上去,卻又不好意思。

    邀大林,大林在做作業;邀二林,二林忙着釘一個木頭匣子,正鑽鎖眼兒;他想邀四淇,又覺得叫上四淇一同去了,就像是讓四淇占了多大的便宜,有點不甘心。

    他坐立不安,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爸在屋裡看報紙,媽在堂屋批作業,一邊看着爐子上的水,水咕噜噜地響着,就要開了。

     各人幹着各人的事,三林覺得寂寥得很。

     這時,門悄悄地開了,表姑站在門外,小聲問:「拖把擱哪兒了?我想拖拖地。

    」她說了一口河南話,侉裡侉氣的。

     「後邊窗台上挂着哩。

    大林,給你表姑拿去。

    」媽說。

     沒等大林應聲,三林就搶先站起來了:「我去拿。

    」說着,一步蹿出來,象所人搶了似的。

    他跑到後窗戶,拿到了拖把,說:「表姑,我替你拖地去。

    」 「不能哩!」表姑急了,又趕他,他三步兩步蹿上了樓梯。

    樓梯又陡又窄,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他是走熟了的,他表姑哪走得過他,不說手裡還提着一桶水。

    樓梯吱嘎嘎亂叫,一陣踢踢沓沓的細碎腳步子,是老鼠。

     三林上了樓,怔住了。

    多破的一間屋,突然之間亮堂起來了。

    爛東西不知藏哪兒去了。

    奶奶睡過的床鋪了一條方格床單,一床薄被疊得方方正正,枕頭上鋪了一塊花手絹。

    破條桌用磚墊穩當了,上面放了半面鏡子,一個斷了把的茶杯插了一管牙刷,還擱了一隻花盆子做擺設。

    那是前年,表叔去上海出差,回來送的一盒月餅。

    月餅吃完了,那盒子不舍得扔,留着了。

    盒蓋上畫了一個嫦娥,站在月亮門前。

    牆也掃過了,貼了一張年畫,梁山伯和祝英台變作了蝴蝶。

    三林愣愣的,半晌才回過神來,問了一句: 「我奶的東西,都扔了?」 她笑了,不吱聲。

    拿過拖把,浸浸水,開始拖地。

    拖得很下力,地都白了。

     「我奶的東西,你可不能扔。

    」 她噗哧一聲笑了,看看他,還不吱聲。

    三林發現她挺俏皮的。

    又趕着問了一句: 「我和你說正經的,我奶的東西,不能扔。

    」 她停住手,把拖把靠在床檔上,然後彎下腰,掀起方格格的床單,讓三林看。

    他奶奶的爛東西,一個破闆箱,一個針線筐,一個破拐杖,都擦得幹幹淨淨的,撂起來了。

    表姑等他看完,把床單一丢,生氣了似的。

    三林這才覺着了沒趣,心中不免有點抱歉,有心想讨好讨好,便沒話找話: 「你知道,那箱子裡是啥吧?」 「我知道是啥?」表姑說。

     「我瞅過。

    」他說。

     沒有反應。

     「一箱的碎布條子。

    」 仍然沒有反應。

     他越發的沒趣起來。

     地拖得镗亮,幹了的地方便發白。

    屋子裡充滿了一股陰涼的灰塵的氣味。

    随着地闆逐漸幹燥,那陰涼的灰塵氣味漸漸清新了。

     「你怪會拾掇的哩,表姑。

    」他忽然又冒了一句。

     表姑笑了,彎下了腰,用手掩住了嘴,半天直起腰,放下手,看着三林,說道:「你這孩子真逗人哩!」 三林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趕緊下樓。

    下去了,又上來,說: 「表姑,那床我奶睡過,你怕嗎?」 表姑圓乎乎的嘴動了一下,象要笑,又沒笑,搖搖頭:「不怕。

    」 三林從口袋裡掏出個哨子,遞給她:「你要怕,就吹這哨子。

    」說完跳着蹦着下了樓,心裡十分歡喜,似乎生活有意思了許多。

     表姑來了之後,生活确是有點兩樣了。

    首先,幹淨了,屋裡沒有那麼多灰了。

    三林從來以為世界上就該有那麼多灰,沒有灰就不成其為世界了。

    沒想到灰是可以擦幹淨的,沒有灰的世界很明亮。

    抹布搓洗得又白又爽;不再那麼油膩膩的。

    原先,三林也以為抹布生來就是油膩膩的,不油膩膩怎麼是抹布呢。

    而是洗臉毛巾了。

    其次,吃飯上頓了。

    再不會因為爐子滅了,隻好啃着冷馍去上學,也不會直到晚上八九點,肚子餓得不餓了,才吃晚飯。

    就是菜裡的油少了。

    表姑炒菜老舍不得放油。

    媽說,那是因為河南生活苦,苦慣了。

    「曉得節省總是好的!」爸爸這麼說。

     最要緊的是,家裡有人聽三林拉呱了。

    學校裡出了什麼事,街上出了什麼事,左鄰右舍出了什麼事,有個人可以說了。

    而本來,他隻有對四淇說去,對同學胡小飛說去,在家裡,沒人和他說的。

    他們家的人都不大有話說的,三林一向以為,家裡人就是沒有話說的,家裡人有什麼話可以說呢?可他現在曉得,家裡人說說話,也才好。

    所以,他下了學,就急急忙忙趕回家,和表姑拉呱: 「張浩明又找我的事!」他忿忿地解下書包,丢在案闆上。

     「你怎麼他了,他老不肯放過你!」表姑關心地詢問。

     「我們中隊委員讨論他入隊,我不同意他入,他就惱死我了。

    」 「你們幹部開會,他群衆上哪兒知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