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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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醫道如此神奇,又是神人好友,真是天賜福星,我們請也請不到。

    如說行醫,我們照;日治一個有一個的謝禮。

    如說為了救人,這裡每年有的是病人和受傷的,何必到遠的地方去,每日奔波勞苦呢?看恩人意思,是想在外面住家。

    我命他們連夜興工趕造,不消三五日便可建成。

     恩人并無别的要事,已然自己口裡說出,就是想走也不行了。

    ” 顔-原因攜妻抱子到處飄零,不特倍嘗困苦饑寒,諸多不便,一個不小心露了馬腳,被閹狗手下爪牙捉去,就有性命之憂。

    難得遇到這等機緣,豈非絕好藏身待時之處?而且受人敬禮,衣食無憂,真是再好不過。

    先說的話本不由衷,一見他夫妻虔誠挽留,略為謙謝了幾句,便即答應暫住半年,再行他去。

    藍馬婆笑道:“恩人既然應允,真叫人高興。

    好在離半年的期還早呢,且任下去,到時再說吧。

    ”當下岑高一面催手下山人速建新居,一面又叫藍馬婆陪了同去,看看建屋的地方和形式好否,如不合意,拆了另建。

     起初岑高因為黑虎所傷,當衆出醜,雖然當時惜命跪下求饒,後聞黑虎并不是有甚寶物發現,隻領了一對貧窮的漢客到來,女的又是一個剛生子的産婦,想起因為這兩個人身受重傷,越想越恨。

    漸漸疑心黑虎并非寨中傳說的黑王神,以為是漢家豢養熟了的虎,窮途生産,縱它出來需索。

    依了他的心思,恨不能立刻殺死洩忿,幾次叫藍馬婆召集手下親信人等商議。

    還算好,藍馬婆小時見過黑虎,力說不可造次。

    那親身迎接顔-夫妻的老人,昔年曾經目睹靈異,也幫同勸阻,說這等辦法,山神必降奇禍,說時,仗着自己是前寨主的至戚,又是幫助他嶽父興創基業的功巨,以為岑高不好把他怎樣,便借着這場事把岑高規勸了一場。

    意思說他如非平日兇暴驕橫,決不緻幹犯神怒,再要恃強不梭,死亡無日。

    岑高正在忿怒之中,如何能忍受譏嘲,雖聽愛妻之勸,暫緩些日,等看出破綻再行下手,卻把那老人恨極:命手下爪牙綁起,就在病榻前毒打了一頓,如非藍馬婆擋住,幾乎廢命。

     藍馬婆因為乃夫傷重苦痛,對于顔氏夫妻亦有些忿恨,隻是心中畏神,無可奈何。

     等到第三日早起,那兩個與岑高預謀異日殺害顔氏全家的百長坐在寨前石上,正在商談,忽被黑虎聽見,由石後發怒沖出,一死一傷,黑虎兀自不依,踞地怒吼。

    藍馬婆得信,忙着去尋顔-打發。

    不料看錯了人,走至顔妻榻前,被嬰兒在臉上抓了一條口子,越發怒恨,當時未便發作。

    及見後來顔-抱着嬰兒騎了虎去,又騎了虎回來,越想越不對: “哪有山神肯被人騎之理?況且那虎多年未見,自從顔-來到,每日必來寨前一兩次。

    ” 當日更因見顔-不在場,老虎發怒傷人,不禁為乃夫之言所動,看動作是家主自養的老虎。

    藍馬婆正在将信将疑,欲下手又不敢之際,顔-命不該絕,忽被請入内給岑高治病。

     這一舉恰好是個試金石,因為醫術神奇和應付得法,才有了這暫時誠心善意的款待。

    谷口建屋,本是初到那天藍馬婆的主意:因為怕神,又怕引鬼入室,不放心外人住在寨内。

     惟恐日後真是山神的好友,遣之不去,所以才想出這法子,在寨外谷口建上一所竹屋,與他夫妻居住。

    第三天見顔-騎虎,起了疑心,已命人停工候信。

    這時雖然變敵為友,可是他夫妻狡詐多疑,當時留住雖出至誠,仍不喜外人住在寨内,一聽顔-口氣,正合心意。

     高興頭上,不知怎的,強盜也會發善心。

    想起那老人被打得周身傷重,自己處治稍過,并且藍大山死時又曾囑善待。

    見顔-正要起身出去,忽然動念,将藍馬婆喚回,用土語商量。

    藍馬婆說:“本族山人素來記仇,這老家夥是老人,素得衆心,既然傷重待死,莫如由他死去,省得将他治好了,異日暗中報仇。

    ”岑高素來恃強,以為一個衰老之人造得出甚亂子、執意要叫藍馬婆就便陪了顔-,先去給那老人醫治。

    岑、藍夫妻情愛甚濃,見他重傷初愈,不便違拗,隻得依了。

     藍馬婆當下陪了顔-,帶着手下幾名山人,出了樓門,往寨内走去。

    剛走到寨牆,便說那老人做錯了事,受責打得甚重,如今不能起床。

    他夫妻仁慈,為了寨規,當時不能不打,打後又覺不忍,意欲請往醫治,不知可否?顔硯一聽是那接自己的老人,想起來的那一兩天還是好好的,忽然被打甚重,說不定還許為了自己。

    正打算市恩,接納下幾個岑高的山人,以便平時多個耳目,聞言立即應允。

    藍馬婆笑道:“尊客能給醫治甚是感謝。

    不過他們多不愛幹淨,石洞很髒,人不能走進,不比我夫妻樓房幹淨。

    待我命人将他搭出,在這裡等候,等我們看完屋子回來,再給他醫吧。

    ”顔-忙道:“那人年老,精血已衰,既然傷重不能起床,搭将出來着了風,豈不加重痛苦?我在各處行醫,多髒的地方都去過,本來一半為救人,髒點怕什麼?看房何時都可,還是先給他醫治為是。

    ”藍馬婆并沒把老人生死看重,無非因為丈夫再三說給他醫,不便不允。

    因知衆人住處污穢異常,恐顔-不快,才這般說法。

    既是顔-願去,便也樂得省事。

     等到藍馬婆引了顔-順内層寨牆台階下一拐,轉向崖壁棧道上去,忽然想起那老人挨打正是為了顔-,難保不心中記恨,向他訴苦。

    況且他的住處極髒,自己從未涉足,不願一同進去,然而已将走到,又說不上不算來。

    正在盤算進去與否,業已到了老人住的穴門以外。

    藍馬婆素常私心最重,以為穴中不定怎麼污穢,實不願進去聞那股子臭味。

     至于怕老人洩機,此刻倒另有寬解。

    暗忖:“現在我夫妻對于顔-甚是敬禮,老人如說出什麼話,他也未必相信。

    即便他有些不快,隻是再待他好些,也就挽回他的心來了。

     何況還有提藥箱的親信人跟着,老人不說便罷,說了,過去這一時,再要他的老命。

    ” 于是故意問顔-要不要自己入内相助。

    顔-說是無須,隻命人通知他一聲,取些山泉備用足矣。

    藍馬婆還沒命人通知,老人婆正從穴中出來取東西,紅着兩眼,見了藍馬婆,照例跪倒行禮。

    從去的山人說了來意,山婆子自然歡喜感激。

    藍馬婆推說裡面地方不大,隻命那提藥箱的人随了進去,自己和餘人都在外等候,并請顔-醫完速出。

     顔-見洞穴外果然用具堆積甚是零亂,以為裡面也和昨日樓上所見山人洞穴一樣狹小污穢。

    及至随了山婆子走進去一看,穴中乃是一明五暗的石室,除進口明問較小外,餘下五間都不大小。

    像是一個天然的石洞,用竹籬間隔而成。

    裡面品字形三間,點着火炬和油蠟,照得甚亮。

    更是淨無纖塵,除有些油煙與松柴混合的臭味外,并不污穢,什物榻幾也都井然有序,左首最末一間,才是老人卧室,顔-微聞呻吟悲泣之聲。

    山婆子早搶先揭開門上挂的皮簾,搶步進去,說了兩句,才行走出。

    内簾啟處,忽見一個山女的影子從後簾縫裡閃過,看去背影衣着甚是眼熟。

    及至到了室内,隻見老人一人,遍身傷痕,瘦骨支離,赤身卧在竹榻之上。

    不見那山女蹤迹。

    靠牆那一邊卻有一個小洞,約有二尺方圓。

    估量裡面還有一間洞穴,山女必從此中隐去。

    這般避人,不知是何緣故? 等顔-走到榻前一看,老人傷勢雖重,可是有的地方已然結了疤。

    傷處有一小半敷着藥膏,細一辨認,那藥竟是自己秘制的萬應白玉膏。

    心中一驚,猛想起那山女背影頗似在自己房中服役的銀娃。

    愛妻昨晚曾有幫她小忙之言,因為累了一整天,上床到頭便睡,沒有細問。

    這藥專治跌打損傷,蛇毒獸咬,自己藥箱中藏有兩大瓶。

    餘外還裝有一小瓶放在愛妻懷中,原為臨時取用方便。

    看起來銀娃必是老人的親人,見他受傷,向妻子讨藥,隻給了這一小瓶,受傷之處大多,不敷應用,所以沒有擦遍。

    自己是老人接來,又為自己受此重傷,越該盡心醫治才對。

    因有藍馬婆的人随在身側,顔-不便詢問。

    先診了診脈,知他内傷也不在輕,幸而年紀雖邁,體質尚好,還不大妨事。

    便命取來山泉,用棉花連舊擦的藥一起洗去。

    洗到腐肉上,老人負痛,不禁呻吟。

    顔-道:“你如想好得快,這些腐肉還要用刀削去呢。

    怕痛不妨,我洗完,給你上點藥,立時就可不痛了。

    ” 這一句無心之言,卻給日後種下禍根,幾乎一家大小俱遭毒手。

    此是後話不提。

     那老人也是有一肚子話想說,不便出口。

    顔-昨晚入樓醫治岑高,原已得信,深知他醫藥靈效。

    便說:“我哼是無心,巴不得早日痊愈,情願多忍一會疼,恩人隻管下手割治無妨。

    ”說完,又看了那提藥箱的山人一眼。

    顔-會意,答道:“你内裡也還須服藥呢。

    我先給你上好止痛藥,再治吧。

    ”說着,洗淨他傷處,先上了定神止痛的藥粉。

     稍停了停,等藥性随血水浸到肉裡,才用刀挨次去起那腐爛之處。

    萬下去,老人一絲也不覺疼痛,心中感極,不住口地誇贊。

    顔-将他腐肉修盡,上好生肌化毒的藥粉和那萬應白玉膏。

    又給他配了一副湯藥,吩咐熬來吃了。

    安睡一日夜,明早再來看一遍,便可逐漸痊可。

    老人夫妻自是感激異常。

    老人不便起身,由老山婆跪下叩頭,千恩萬謝地恭送出來,又向藍馬婆叩頭稱謝。

     藍馬婆在洞外早等得不耐煩了,正眼也沒看她,徑直含笑舉手,揖客同行。

    那一段棧道甚窄不能并肩。

    顔-在前,回頭謙謝之際,見那老山婆正對藍馬婆身後戟指怒視,咬牙咧嘴,神态甚是醜戾兇惡。

    隻一瞥,便縮入崖洞之中。

    顔-知他夫妻對人忌刻太甚,衆叛親離,早晚必有發作不可收拾的那一天,不禁起了一點戒心。

    又想起自己是在此做客,平日還可用醫道來和他們接納。

    況又有神虎為助,山人素畏神鬼,即使叛了岑高,也不緻危及自己。

    再說眼前實沒安身之處。

    念頭略轉了轉,也就罷了。

     顔-當下随了藍馬婆等順棧道出了寨牆,先命一人将藥箱送回房中,交與顔妻,然後一同往寨中走去。

    剛出寨門,忽見一個短發披肩,腰圍麻裙,赤足赤身的小孩跑來。

     跟着一個年老山婆,手中抱定一個年約兩三歲的女孩,跑得氣喘籲籲,口裡說不出話,兩手向着藍馬婆等連搖,意思是想衆山人代她截住。

    那男孩生相甚是粗野,跑起來一隻右手背向身後,看去不過七八歲,腳底下卻是飛快,晃眼工夫,便離衆人不遠。

    藍馬婆剛伸出雙手,用漢語叫了一聲:“乖娃。

    ”想要去按,那孩子把頭一低,再往前一蹿,竟從她肋下穿出,飛也似直向顔-奔去。

    顔-以為孩童淘氣,沒防到他這點年紀會下毒手,見來勢太猛,方要讓他過去,以免撞上。

    那男孩一聲不出,倏地對準顔-,将背後藏着的那隻手一揚,一連氣便是三枝連珠小箭,由弩筒内射出。

    幸而顔-武功也曾得過高明傳授,一見日光之下有三點星光先後射到,忙将身微偏,一伸右手,先将頭一枝齊箭杆抓住。

    更不怠慢,就用那箭一撥一挑,餘下兩枝也會都失了準頭,往斜刺裡打落在地。

     這時衆山人俱都大驚,齊聲鼓噪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