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蔡小姐忍辱報仇

關燈
門邊。

    朱源走上一步,瑞虹側着身子,道個萬福,朱源即忙還禮。

    用目仔細一觑,端的嬌豔非常,暗暗喝采道:“真好個美貌女子!”瑞虹也見朱源人材出衆,舉止閑雅,暗道:“這官人到好個儀表,果是個斯文人物,但不知什麼晦氣,投在網中!”心下存了個懊悔之念,略站片時,轉身進去。

    衆光棍從旁襯道:“相公,何如?可是我們不說謊麼?”朱源點頭微笑道:“果然不謬。

    可是小寓議定财禮,擇吉行聘便了。

    ”道罷起身,衆人接腳随去,議了一百兩财禮。

    朱源也聞得京師騙局甚多,恐怕也落了套兒,講過早上行禮,到晚即要過門。

    衆光棍又去與胡悅商議,胡悅沉吟半晌,生出一計。

    恐瑞虹不肯,教衆人坐下,先來與他計較道:“适來這舉人已肯上樁,隻是不日便要過門,難做手腳。

    如今隻得将計就計,依着他送你過去。

    少不得備下酒肴,你慢慢的飲至五更時分,我同衆人便打入來,叫破地方,隻說強占有夫婦女,就引你回來,聲言要往各衙門呈告。

    想他是個舉人,怕幹礙前程,自然反來求伏。

    那時和你從容回去,豈不美哉!”瑞虹聞言,愀然不樂,答道:“我前生不知作下甚業,以至今世遭許多磨難!如何又做恁般沒天理的事害人?這個斷然不去。

    ”胡悅道:“娘子,我原不欲如此,但出于無奈,方走這條苦肉計。

    千萬不要推托!”瑞虹執意不從,胡悅就雙膝跪下道:“娘子!沒奈何将就做這一遭,下次再不敢相煩了。

    ”瑞虹被逼不過,隻得應允。

    胡悅急急跑向外邊,對衆人說知就裡。

    衆人齊稱妙計,回覆朱源,選起吉日,将銀兩兌足,送與胡悅收了。

    衆光棍就要把銀兩分用,胡悅道:“且慢着,等待事妥,分也未遲。

    ”到了晚間,朱源叫家人雇乘轎子,去迎瑞虹,一面分付安排下酒馔等候。

    不一時,已是娶到。

    兩下見過了禮,邀入房中,叫家人管待媒人酒飯,自不必說。

     單講朱源同瑞虹到了房中,瑞虹看時,室中燈燭輝煌,設下酒席。

    朱源在燈下細觀其貌,比前更加美麗,欣欣自得,道聲:“娘子請坐。

    ”瑞虹羞澀不敢答應,側身坐下。

    朱源叫小厮斟過一杯酒,恭恭敬敬遞至面前放下,說道:“小娘子,請酒。

    ”瑞虹也不敢開言,也不回敬。

    朱源知道他是怕羞,微微而笑。

    自己斟上一杯,對席相陪。

    又道:“小娘子,我與你已為夫婦,何必害羞!多少沾一盞兒,小生侯幹。

    ”瑞虹隻是低頭不應。

    朱源想道:“他是女兒家,一定見小厮們在此,所以怕羞。

    ”即打發出外,掩上門兒,走至身邊道:“想是酒寒了,可換些熱的飲一杯,不要拂了我的敬意。

    ”遂另斟一杯,遞與瑞虹。

    瑞虹看了這個局面,轉覺羞慚,蓦然傷感。

    想起幼時父母何等珍惜,今日流落至此,身于已被玷污,大仇又不能報,又強逼做這般醜态騙人,可不辱沒祖宗。

    柔腸一轉,淚珠籁籁亂下。

    朱源看見流淚,低低道:”小娘子,你我千裡相逢,天緣會合,有甚不足,這般愁悶?莫不宅上有甚不堪之事,小娘子記挂麼?”連叩數次,并不答應。

    覺得其容轉戚,朱源又道:“細觀小娘子之意,必有不得已事,何不說與我知,倘可效力,決不推故!”瑞虹又不則聲。

    朱源到沒做理會,隻得自斟自飲。

    吃勾半酣,聽谯樓已打二鼓。

    朱源道:“夜深了,請歇息罷!”瑞虹也全然不采。

    朱源又不好催逼,到走去書桌上,取過一本書兒觀看,陪他同坐。

    瑞虹見朱源殷勤相慰,不去理他,并無一毫慢怒之色,轉過一念道:“看這舉人到是個盛德君子,我當初若遇得此等人,冤仇申雪久矣!”又想道:“我看胡悅這人,一昧花言巧語,若專靠在他身上,此仇安能得報?他今明明受過這人之聘,送我到此,何不将計就計,就跟着他,這冤仇或者到有報雪之期。

    ”左思有想,疑惑不定。

    朱源又道:“小娘子請睡罷!”瑞虹故意又不答應。

    朱源依然将書觀看。

    看看三鼓将絕,瑞虹主意已定。

    朱源又催他去睡,瑞虹才道:“我如今方才是你家的人了。

    ”朱源笑道:“難道起初還是别家的人麼?”瑞虹道:“相公那裡就知!我本是胡悅之妾,隻因流落京師,與一班光棍生出這計,哄你銀子。

    少頃即打入來,搶我回去,告你強占良人妻女。

    你怕幹礙前程,還要買靜求安。

    ”朱源聞言大驚道:“有恁般異事!若非小娘子說出,險些落在套中。

    但你既是胡悅之妾,如何又洩漏與我?”瑞虹哭道:“妾有大仇未報,觀君盛德長者,必能為妾伸雪,故願以此身相托!”朱源道:“小娘子有何冤抑,可細細說來,定當竭力為你圖之。

    ”瑞虹乃将前後事泣訴,連朱源亦自慘然下淚。

    正說之間,已打四更。

    瑞虹道:“那一班光棍,不久便到,相公若不早避,必受其累!”朱源道:“不要着忙!有同年寓所,離此不遠,他房屋盡自深邃。

    且到那邊暫避過一夜,明日另尋所在,遠遠搬去,有何患哉!”當下開門,悄地喚家人點起燈火,徑到同年寓所,敲開門戶。

    那同年見半夜而來,又帶着個麗人,隻道是來曆不明的,甚以為怪。

    朱源一一道出,那同年即移到外邊去睡,讓朱源住于内廂,一面叫家人們相幫,把行李等件,盡皆搬來,止存兩間空房,不在話下。

     且說衆光棍一等瑞虹上轎,便逼胡悅将出銀兩分開。

    買些酒肉,吃到五更天氣,一齊趕至朱源寓所,發聲喊,打将入去。

    但見兩間空屋,那有一個人影!胡悅倒吃了一驚,說道:“他如何曉得,預先走了?”對衆光棍道:“一定是你們倒勾結來捉弄我的,快快把銀兩還了便罷!”衆光棍大怒,也翻轉臉皮,說道:“你把妻子賣了,又要來打搶,反說我們有甚勾當,須與你幹休不得!”将胡悅攢盤打勾臭死。

    恰好五城兵馬經過,結扭到官,審出騙局實情,一概三十,銀兩追出入官,胡悅短遞回籍。

    有一詩為證: 牢籠巧設美人局,美人原不是心腹。

     賠了夫人又打臀,手中依舊光陸秃。

     且說朱源自娶了瑞虹,彼此相敬相愛,如魚似水。

    半年之後,即懷六甲。

    到得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孩子,朱源好不喜歡,寫書報知妻子。

    光陰迅速,那孩子早又周歲。

    其年又值會試,瑞虹日夜向天褥告,願得丈夫黃榜題名,早報蔡門之仇。

    場後開榜,朱源果中了六十五名進土,殿試三甲,該選知縣。

    恰好武昌縣缺了縣官,朱源就讨了這個缺。

    對瑞虹道:“此去仇人不遠,隻怕他先死了,便出不得你的氣。

    若還在時,一個個拿來瀝血祭獻你的父母,不怕他走上天去!”瑞虹道:“若得相公如此用心,奴家死亦瞑目!”朱源一面差人回家,接取家小在揚州伺侯,一同赴任;一面候吏部領憑。

    不一日領了憑限,辭朝出京。

     原來大凡吳、楚之地作宦的,都在臨清張家灣雇船,從水路而行,或徑赴任所,或從家鄉而轉,但從其便。

    那一路都是下水,又快又穩。

    況帶着家小,若沒有勘合腳力,陸路一發不便了。

    每常有下路糧船運糧到京,交納過後,那空船回去,就攬這行生意,假充座船,請得個官員坐艙,那船頭便去包攬他人貨物,圖個免稅之利,這也是個舊觀。

    卻說朱源同了小奶奶到臨清雇船,看了幾個艙口,都不稱懷,隻有一隻整齊,中了朱源之意。

    船頭遞了姓名手本,磕頭相見。

    管家搬行李安頓艙内,請老爺、奶奶下船。

    燒了神福,船頭指揮衆人開船。

    瑞虹在艙中,聽得船頭說話,是淮安聲音,與賊頭陳小四一般無二。

    問丈夫什麼名字,朱源查那手本寫着:“船頭吳金叩首。

    ”姓名都不相同,可知沒相幹人。

    再聽他聲音,越聽越像,轉展生疑放心不下,對丈夫說了,假托分付說話,喚他進艙,瑞虹閃于背後,厮認其面貌,又與陳小四無異。

    隻是姓名不同,好生奇怪。

    欲待盤問,又沒個因由。

    偶然這一日,朱源的座師船到,過船去拜訪,那船頭的婆娘進艙來拜見奶奶,送茶為敬。

    瑞虹看那婦人,雖無十分顔色,也有一段風流。

    瑞虹有心問那婦人道:“你幾歲了?”那婦人答道:“二十九歲了。

    ”又問:“那裡人氏?”答道:“池陽人氏。

    ”瑞虹道:“你丈夫不像個池陽人。

    ”那婦人道:“這是小婦人的後夫。

    ”瑞虹道:“你幾歲死過丈夫的?”那婦人道:“小婦人夫婦為運糧到此,拙夫一病身亡。

    如今這拙夫是武昌人氏,原在船上做幫手,喪事中虧他一力相助,小婦人孤身無倚,隻得就從了他,頂着前夫名字,完這場差使。

    ”瑞虹問在肚裡,暗暗點頭。

    将香帕賞他,那婦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瑞虹等朱源下船,将這話述與他聽了。

    眼見吳金即是陳小四,正是賊頭。

    朱源道:“路途之間,不可造次,且耐着他到地方上施行,還要在他身上追究餘黨。

    ”瑞虹道:“相公所見極明,隻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睜,這幾日何如好過!”恨不得借滕王閣的順風一陣吹到武昌! 飲恨親冤已數年,枕戈思報歎無緣。

     同舟敵國今相遇,又隔江山路幾千。

     卻說朱源舟至揚州,那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