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

關燈
不語,口吐涎沫,奄奄欲絕。

    老蒼頭慌做一堆。

    田氏道:“王孫平日曾有此症否?”老蒼頭代言:“此症平日常有。

    或一二年發一次,無藥可治。

    隻有一物,用之立效。

    ”田氏急問:“所用何物?”老蒼頭道:“太醫傳一奇方,必得生人腦髓熱酒吞之,其痛立止。

    平日此病舉發,老殿下奏過楚王,撥一名死囚來,縛而殺之,取其腦髓。

    今山中如何可得?其命合休矣!”田氏道:“生人腦髓,必不可緻。

    第不知死人的可用得麼?”老蒼頭:“太醫說,凡死未滿四十九日者,其腦尚未幹枯,亦可取用。

    ”田氏道:“吾夫死方二十餘日,何不斫棺而取之?”老蒼頭道:“隻怕娘子不肯。

    ”田氏道:“我與王孫成其夫婦,婦人以身事夫,自身尚且不惜,何有于将朽之骨乎?” 即命老蒼頭伏侍王孫,自己尋了砍柴闆斧,右手提斧,左手攜燈,往後邊破屋中。

    将燈檠放于棺蓋之上,觑定棺頭,雙手舉斧,用力劈去。

    婦人家氣力單微,如何劈得棺開?有個緣故,那莊周是達生之人,不肯厚斂。

    桐棺三寸,一斧就劈去了一塊木頭。

    再一斧去,棺蓋便裂開了,隻見莊生從棺内歎口氣,推開棺蓋,挺身坐起。

    田氏雖然心狠,終是女流。

    吓得腿軟筋麻,心頭亂跳,斧頭不覺墜地,莊生叫:“娘子扶起我來。

    ”那婆娘不得已,隻得扶莊生出棺。

    莊生攜燈,婆娘随後同進房來。

    婆娘心知房中有楚王孫主仆二人,捏兩把汗,行一步,反退兩步。

    比及到房中看時,鋪設依然燦爛,那主仆二人,阒然不見。

    婆娘心下雖然暗暗驚疑,卻也放下了膽,巧言抵飾,向莊生道:“奴家自你死後,日夕思念。

    方才聽得棺中有聲響,想古人中多有還魂之事,望你複活,所以用斧開棺,謝天謝地,果然得生,實乃奴家之萬幸也!”莊生道:“多謝娘子厚意。

    隻是一件,娘子守孝未久,為何錦襖繡裙?”婆娘又解釋道:“開棺見喜,不敢将兇服沖動,權用錦繡,以取吉兆。

    ”莊生道:“罷了!還有一節,棺木何不放在正寝。

    卻撇在破屋之内,難道也是吉兆?”婆娘無言可答。

    莊生又見杯盤羅列,也不問其故,教暖酒來飲。

     莊生放開大量,滿飲數觥。

    那婆娘不達時務,指望煨熱老公,重做夫妻,緊捱着酒壺,撒嬌撒癡,甜言美語,要哄莊生上床同寝。

    莊生飲得酒大醉,索紙筆寫出四句: 從前了卻冤家債,你愛之時我不愛。

     若重與你做夫妻,怕你巨斧劈棺材。

     那婆娘看了這四句詩,羞慚滿面,頓口無言。

    莊生又寫出四句: 夫妻百夜有何恩?見了新人忘舊人。

     甫得蓋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搧幹墳! 莊生又道:“我則教你看兩個人。

    ”莊生用手将外面一指,婆娘回頭而看,隻見楚王孫和老蒼頭踱将進來,婆娘吃了一驚。

    轉身不見了莊生;再回頭時,連楚王孫主仆都不見了。

     那裡有什麼楚王孫、老蒼頭!此皆莊生分身隐形之法也。

    那婆娘精神恍惚,自覺無顔。

    解腰間繡帶,懸梁自缢。

    嗚呼哀哉!這到是真死了。

    莊生見田氏已死,解将下來,就将劈破棺木盛放了他,把瓦盆為樂器,鼓之成韻,倚棺而作歌。

    歌曰:大塊無心兮,生我與伊。

    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

    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

    大限既終兮,有合有離。

    人之無良兮,生死情移。

    真情既見兮,不死何為!伊生兮揀擇去取,伊死兮還返空虛。

    伊吊我兮,贈我以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詞。

    斧聲起兮我複活,歌聲發兮伊可知!噫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誰? 莊生歌罷,又吟詩四句: 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

    我若真個死,一場大笑話。

    莊生大笑一聲,将瓦盆打碎。

    取火從草堂放起,屋宇俱焚。

    連棺木化為灰燼。

    隻有《道德經》、《南華經》不毀。

    山中有人檢取,傳流至今。

     莊生遨遊四方,終身不娶。

    或雲遇老子于函谷關,相随而去,已得大仙矣。

    詩雲: 殺妻吳起太無知,荀令傷神亦可嗤。

     請看莊生鼓盆事,逍遙無礙是吾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