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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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由喜形于色,說:這就對了,我自己常想,事情偏偏這樣巧,偏巧我和你好,你又帶來一個程先生,這巧其實就是緣分啊!王琦瑤一邊暗中歎氣,一邊覺得自己已盡到責任,餘下的事再與她沒有幹系。

     決賽的日子是萬事的目的地一樣,到了那一日,什麼都可見分曉的。

    所以都是一心往那裡奔。

    奔到眼前,擡起頭來,才發現事事皆非。

    不過這一擡頭,是将幾年當一瞬間說,甚至幾十年當一瞬間說的。

    蒙在鼓裡還要有一段。

    那天晚上,他們三人一個台上,兩個台下,多日的努力和激動,都歸成一個聽天由命,有點悲戚,也有點感動。

    滿台的小姐,台下兩個隻盯着一個看,他們由于立場和代價的關系,已難以進行比較,也難作判斷。

    他們三個全是束手待斃的,等待命運降臨。

    到第三輪出場,看着穿了婚服的王琦瑤,程先生的眼淚都要湧上來的。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幕,是唯願不醒的夢。

    蔣麗莉的眼裡也是含淚的,婚紗下面的不是王琦瑤,而是她自己,她卻是不把它當夢,而是當未來。

    這一時刻,他們三人,台下台上,是淚眼相向,各是各的情懷。

    最後的關頭,蔣麗莉情不自禁地抓住程先生的手,程先生沒有拒絕也沒有響應,注意力全在台上,身子都是木的,别說是手。

    待到宣布第三名王琦瑤時,程先生也情不自禁起來,回握一下蔣麗莉的手,然後抽回來,全身心地鼓掌。

    蔣麗莉也是鼓掌,心更是像擂鼓一般,臉也紅了。

    這一個晚上,初看起來,真是如意夜晚。

    雖不是頭等的榮耀,可位居第三似更可靠,兩個有情的則都看見些曙光般的希望。

    這晚,王琦瑤她們在台上照相留影,接受來訪,程先生和蔣麗莉在前廳等候。

    廳裡的康乃馨到底有些枯萎了,紅和白都不那麼鮮明,枝葉也開始凋零,東一片,西一片的,是收場的樣子。

    廳前的燈火,是最後的輝煌了,人意闌珊的氣氛。

    車馬稀了些,馄饨挑子卻在路邊悄然出現,是靜夜的景緻了。

     第二天早上,程先生光了臉,穿了整潔的衣服,來到蔣麗莉家。

    那兩人晨妝已畢,早就坐在了客廳。

    三個人的眼睛都熬了夜的,有些血絲,還有些浮腫。

    太陽有些潮到,照在打錯地闆上,蠟也像要化似的。

    蔣麗莉的母親親手布置條點,連她也換了新衣服。

    這有點像大年初一的那種早晨,轟轟烈烈的除夕夜過去了,滿地的炮仗紙掃盡了,年節雖才開始,也帶了點倦意。

    那喜慶之氣是要照耀一整年,就有些勉為其難的意思。

    他們回顧昨天晚上,你一言我一語,互相補充和糾正,要使情景重現似的。

    昨晚的燈光和康乃馨在這樣的潮天的太陽裡顯得不很真切,恍恍憾館。

    他們就加把勁地回顧,好把它喚回來。

    一個上午過去了,他們的讨論還保持到餐桌上。

    桌上也是過年一樣的菜,新換的桌布,年節用的碗碟。

    ,餐桌上的熱鬧卻含了一些失落,一天過去了一半,可事情沒新發展。

    午後總是倦怠的,有些提不起勁,都是歪着的。

    陽光裡的灰塵也是就滞的,光線是顯得有些灰。

    坐着無話,蔣麗莉便起身到角落彈鋼琴,東一句,西一句,琴聲淙淙,畢竟是一點鼓舞,也是一點推動。

    是為找事做,程先生也走到鋼琴邊,倚着琴站着,問蔣麗莉會彈這還是會彈那。

    蔣麗莉就用鋼琴回答他,都不全會,又都會一兩句,因此有求必應,兩人都有了些興緻。

    鋼琴邊一站一坐的兩個年輕男女,是這類客廳裡最貼切的情景。

    王琦瑤在另一角的沙發上,看着他們,忽然發現她做主角的日于過去了。

    昨夜的那光榮啊!真是有些滄海巫山的味道。

    那鋼琴是刺她耳的,還制她的心,是專挑她過木去的來。

    坐在鋼琴前的蔣麗莉雖然姿色平平,可卻很優雅,無形中與她拉開了距離,程先生也是有距離的。

    王琦瑤忽有些悲傷,這是大喜過後常有的心情。

    那大喜總是難免虛張聲勢,有過頭的指望。

    王琦瑤望着落地窗外冬日的花園,丁香花枝糾成一團,解也解不開的。

    太陽卻開始蓬勃起來,空氣也爽利了,昨天的夜晚都已經按下不想了,是輕松,也是空落落。

    上海灘的事情就是這樣,再大的熱鬧也是一瞬間。

    王琦瑤甚至想到,是該回家的日子了。

    這時,程先生回頭說:王琦瑤,來唱一曲吧!王琦瑤不由心頭火起,臉紅着,卻笑道:我又不是蔣麗莉那樣的藝術人才,會唱什麼?蔣麗莉還自顧自彈着琴,程先生則有些不放心,走過來提議:我們去看電影好嗎?王琦瑤負氣似地說;不去、程先生又說。

    我請二位小姐吃西念王琦瑤還是稅不去,這回是将頭扭過去,眼裡含了淚的。

    程先生真是知心的體貼,。

    可正是這體貼,碰到了王琦瑤的痛處。

    ;兩人默默無語地坐着,蔣麗莉的琴聲不再刺耳,是很柔和地揪心。

     這天以後,王琦瑤開始和程先生約會了。

    她對蔣麗莉說四名一己家。

    出了弄堂就掉了個頭的。

    有兩次,看完電影回來,夜已深了,沒進門就聽見蔣麗莉的琴聲,在空曠的夜空廣有點自吉省、語的意思。

    這些天,蔣麗莉重新拾起鋼琴課,終于找到程先生一個喜歡似的,也為了傾訴心聲。

    王琦瑤走上樓梯時,總蹑着手腳,可還是會被蔣麗莉叫住,要告訴她心中的感受。

    落地窗外有着大大的滿月,也在抒發着感受。

    蔣麗莉找定了王琦瑤做她的知心,王琦瑤是逃不脫的。

    她曾經提出搬回家住,蔣麗莉聽都不要聽,說王琦瑤回去,她也跟回去,反正是不分離。

    蔣麗莉的感情總是誇張,可到底不摻假,王琦瑤不能不當真的。

    她想她雖然沒有承諾程先生什麼,可畢竟是侵占了蔣麗莉的機會,她要不知道蔣麗莉的心意還好,而蔣麗莉偏是第一個要讓她知道。

    王琦瑤的感情不是從小說裡讀來的,沒那麼多美麗的道理,可講的是平等互利的原則,有來有往,遵義守信。

    她心裡對蔣麗莉抱愧,行動上便對她好過從前,把她當親姐妹一般。

    有一回,蔣麗莉說:程先生最近怎麼不來了,那若有所失的樣子,使王琦瑤隻得拒絕程先生的邀請,程先生隻得再上門來。

    蔣麗莉大喜過望,王琦瑤自知是作孽,除此又無他法,隻有一個念頭在安慰她的良心,就是那個不承諾。

    這時候的王琦瑤就靠着這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