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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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曆。

    張永紅認真聽着,提了些無知的問題,讓王琦瑤解釋。

    薇薇也聽着,一聲不出。

    天明着,屋裡有些暗,不是夜色的那種暗,而是遮蔽得挺嚴實,于是便覺着溫暖的暗。

    張永紅聽了半天說:咱們這些人有多少熱鬧沒趕上啊!王琦瑤就說:你們還有時間呢,像我,連時間也沒了。

    張永紅不同意道:你已經趕過了,怎麼好和我們比。

    王琦瑤安慰她;這就好比看戲,上場演過了,要停一會兒,下一場就開幕了。

    張永紅說:可别停得太久了呀!王琦瑤說:怎麼會太久,鑼鼓家什都敲起來了,你看這人,昨晚不就瘋了一夜?她指了指薇薇,薇薇往被窩裡一縮,露出雙眼睛,還是不說話。

    王琦瑤就告訴張永紅,薇薇昨天跟小林去過聖誕,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的。

    張永紅朝薇薇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房間裡又暗了一些,也暖了一些。

    王琦瑤起身到廚房去燒水,這邊兩個人卻是無話,默默的,一個躺,一個坐。

    薇薇閉着眼睛,睡着的樣子。

    張永紅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等王琦瑤回來,屋裡似乎又暗了一成,連人都看不清了。

    有那麼一陣子,三個人一點聲音都沒有,都像在醞釀什麼心事似的。

    忽然,被窩裡發出一聲笑,極短促的。

    王琦瑤和張永紅朝那邊看去,卻見薇薇整個頭都埋進被窩了。

    王琦瑤問:笑什麼?先是沒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也是忍着笑的:不可以笑嗎? 王琦瑤不再理薇薇,轉過頭來問張永紅,同她那男朋友關系如何了?張永紅很不願提的表情,說已經斷了。

    王琦瑤曉得是這結果,還是怔了怔,想說什麼,又想什麼都說過了。

    張永紅卻又開口,數出那男朋友的一堆壞處,都是要不得的。

    王琦瑤聽罷後不覺笑道:張永紅你的眼睛真是鍛煉出來了,看人入木三分。

    張永紅沒聽出她話裡的刺,有些憂郁地說:是呀,我大約是有毛病了,十分鐘的熱情一過去,樣樣都看不入眼了。

    王琦瑤說:你是經的太多,就像吃藥,吃多了就會有抗藥性,不起作用;交人交多了,反交不到底了。

    張永紅說:我反正是弄僵掉了!話是這麼說,骨子裡還是透着得意,畢竟是她挑人家,不是人家挑她,僵也是人家僵,她是有餘地的。

    王琦瑤看出她的心思,在心裡說:會有掉過頭來的一日。

    她看張永紅缺乏血色幾近透明的臉上,已有了憔悴的陰影,那都是經曆的烙印。

    一次次戀愛說是過去,其實都留在了臉上。

    人是怎麼老的?就是這麼老的!胭脂粉都是白搭,描畫的恰是滄桑,是風塵中的美,每一筆都是欲蓋彌彰。

    王琦瑤看着張永紅替她整理毛線的纖纖十指,指甲油發出貝類的潤澤的光,皮膚下映出來淺藍色的脈絡,有一股撐足勁的表情,王琦瑤有些為她難過。

    張永紅開始說一些馬路傳聞,無非是偷情和殺人兩個題目。

    薇薇從被窩裡又伸出頭來,眼睛睜得溜圓地聽,王琦瑤就斥責道:你過了一個聖誕夜,倒像是值了個夜班,還要我們來服侍你嗎?薇薇聽了并不回嘴,王琦瑤不覺有些詫異,就看她一眼。

    她懶洋洋的,一動也不動。

     這會兒,天是真的黑了,一開燈,有些滿屋生輝的。

    張永紅就說要走,薇薇也不起來,王琦瑤送她到樓梯口,返身進廚房燒飯。

    見那北窗外霧蒙蒙的,還有盈耳的沙沙聲,仔細看,才知是下雪珠了。

    王琦瑤對着窗外看了一會兒,心想這倒是像聖誕節了。

    忽聽薇薇在房間裡叫她,先是不理她,而後還是走了出去,問她有什麼事,難道還要把飯送到她床上?薇薇不答她的話,把被子拉到下巴上,說,小林向她提出要結婚。

    王琦瑤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然後問;什麼時候?薇薇臉背着她說:春節。

    雖然薇薇和小林的關系已是定局,可卻從未正式論過婚嫁之事,知道這一日遲早會到,真到了眼前,也還是意外似的。

    王琦瑤想:薇薇都要出嫁了,真是光陰如梭啊!她心裡不知是喜是悲,一時竟無語以對。

    不知停了有多少時間,耳邊響起薇薇急躁的聲音:他爸爸媽媽下星期就要請我們吃飯,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啊!王琦瑤猛醒過來,說:我有什麼不同意的?是你們自己好的,什麼時候問過我。

    薇薇卻還是逼着問同意不同意,王琦瑤這才輕歎一口氣道:我怎麼會不同意呢?這是好事情。

    薇薇說:這算什麼好事情!王琦瑤不說話,站起身,走到屋角,搬開樟木箱上的雜物,打開箱蓋,将裡面的羊毛毯,羽絨被,鴨絨枕,一床一床搬出來,擺了一大片,然後說:我多少年前就為你準備的。

    說罷眼淚流了出來。

    薇薇也哭了,卻是嘴硬,不說一句軟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