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 蒼松馳道遠 明月異香浮

關燈
那條大壑,本是橫亘來路,過去不遠,便到森林邊界。

    李誠以為少女必要穿林而入,哪知過壑以後走出兩三裡,忽然折向東南,繞往來路,并未覓路入林,忍不住問道: “姑娘,你家不在森林裡麼,如何又往回走?”少女挽着李誠堅實的臂膀,仰面嫣然,手指前路,連比帶說。

    李誠和她走了一陣,已漸明白一點語言,少女是聰明解意,經過問答,再一查看地勢,才知那條大壑本是一條橫嶺,昔年地震分裂,将路隔斷,中間雖有未斷之處,地勢奇險,必須往返繞越,始能走往少女所居之處,此時所行一面,便是方才所經大壑的對岸,石崖平坦,草木甚多,對崖來路,卻是峭壁排雲,削立百丈,人力絕難上下。

     二人又走裡許,地勢漸高,前面又現出一座峰崖,樹林甚多,等到翻越過去,地勢忽然下降,比來路低了好幾十丈,底下現出大片樹海,前所未見。

    還未下到半山,少女忽然手指前面,嘤的一聲清嘯,李誠循聲注視,遙望前面,一點金星在那千尋碧浪的樹海上面一路星丸跳擲,飛馳而來,晃眼臨近,剛看出那是方才所見黃色小猿,少女已滿面喜容,拉了李誠急馳而下,一人一猿,互相鳴嘯相應。

    還未走下山腳,小猿已先趕到,箭一般飛射上來,落向少女肩上,抱着頭頸,手指來路,嘤嘤急嘯不已。

    李誠見那小猿通體黃毛如金,映月生光,睜着一雙火眼,靈慧異常,也頗喜愛。

    想起方才那一抓,堅如鋼鐵,心想一隻小猿怎會有這大力氣,打算試他一試,剛一伸手,少女忽朝小猿低聲急語了兩句,小猿便将另一長臂伸過,将李誠肩膀挽住,做出親熱神氣。

    李誠握着那隻前爪,暗中用力,試了一試,竟不能動它分毫,心更驚奇。

    猛想起方才壑底形似猩猩的怪獸,和自己所失套索,便對少女說了,少女聽完,好似會意,便朝小猿說了幾句,小猿一聲清嘯,便自縱起,往二人來路峰頂飛馳而去。

    二人也同走到山下森林之中。

     李誠先在上面登高四望,隻是綠油油一片樹海,還不覺得;及至入内一看,林中樹木均是千年以上的原生老樹,大都兩三抱,拔地直起,樹身頗高,離地兩三丈以上,虬拔盤曲,互相糾結纏繞,合成一片其大無比的樹幕。

    本來枝葉繁茂,又是共同生長,小的枝幹見縫就鑽,看去極厚,休說月光不照,連風也透不進,入林才隻數步,便暗如黑夜,靜悄悄暗沉沉,見不到一些光影。

    前後左右到處都是合抱的巨木古樹,疏密相問,有的好些株叢生一起,把路擋住。

    地勢雖還平坦,但有好些陰涼藤盤生其中,粗如人臂,枝蔓萦回,棼如亂絲。

     李誠久在山中往來,知道這類專一生長在陰暗卑濕之區的陰藤最是讨厭,無論人獸,一不留神,踏在藤網之中,被它纏住,想要脫身,便非容易。

    内中再要伏有一種帶有鈎刺的蛇纏絲更是危險。

    如是内行的土人,還可用刀細心割斷,脫困而出;要是野獸被它纏住,越掙越緊,終至力竭倒地,非死不可。

    前探森林,曾看出它的厲害,而這類森林,到處巨木骈生,疏密不等,常時遇阻,須要繞越,左右前後,多是同樣木柱,無法分辨,加以終年黑暗,不透天光,稍一疏忽,便要走迷,時候一久,不渴死也要餓死。

    内中更多毒蛇猛獸和各種奇奇怪怪的蟲蟻,多有奇毒,端的危險已極。

    方才隻說少女家住林内,既能來往自如,必有通行之路,相随同行,定可到達,沒料這片森林比以前所見還要難走,所有應用之物連同特制的燈筒均在行囊之中,已被小猿取走,這等黑暗危險,如何走法?先還想少女走慣,或者無妨,自己又是極好目力,便将刀拔出,借着刀光白影照路,并防無意之中撞到樹樁上去,少女見他不時揮刀前進,連笑了兩次,李誠方覺少女笑他膽小,不好意思。

    照此神情,對方不是天生神目,便是生長林中,業已行所無事,如有危險,不會這樣拿穩。

    方覺不好意思,想要将刀收起,忽聽“嗳”的一聲,少女好似被什東西撞了一下,心方一驚,同時瞥見少女将手中叉往後揮了一下,口中急語了兩句,拉了李誠穿林便跑。

     李誠不知發生什麼變故,忙将刀交左手,摸出鋼镖,回頭一看,瞥見來路暗影中似有一片灰影微微閃動,也未看真,料是蛇獸之類,接連兩镖,打将過去,耳聽奪奪兩聲,好似打在樹幹上面,一面随同少女前奔,細聽身後,并無動靜,也未追來。

    少女跑得更急,不時繞樹而馳,看神氣路徑甚熟,也未攔阻動手,口中還在發笑,心方不解,前面忽現出一條白影,跟着鼻尖聞到一股異香,趕到一看,不禁大喜。

    原來前面竟是一條平坦的道路,寬約六七丈,兩旁均是千百年以上的蒼松翠柏,大均數抱,拔地直起,虬幹蒼鱗,成行相對,最低的枝頭離地也有兩三丈,地下淺草蒙茸,甚是平坦,為了樹身高大,每株相隔約有十丈遠近,偶有較密之處,已早被人鋸斷斫走,隻剩下半段,圓桌面一樣的樹樁,可供坐卧。

    頭上繁枝交錯,月光下漏,松影交加,偶然一陣風過,宛如荇藻紛披,碧雲欲流,景色清絕。

    松枝上面更長滿各種五顔六色的香草和許多寄生的垂絲蘭,形如翠縧,枝枝下垂,因風搖曳,好似無數天花飛舞上下,滿樹缤紛,異香浮動。

     蒼松翠柏之上挂着這樣活色生香、合成兩列錦屏翠幕,在皓月清輝之下,排成這樣寬大整齊的馳道,一路綿亘不斷,也看不出多長多遠,人好似沉浸在這香海之中。

     李誠出生以來,幾曾見到這等奇景,不禁心曠神怡,神智一清,一路觀賞過去,不覺走了一大段,前面忽現出一條歧路,盡頭處一山隆起,矗列樹海月光之中。

    側顧少女,不時嫣然仰望,喜笑顔開,好似得意非常,正想問她方才為何驚呼,你家還有多遠,忽聽來路森林中傳來幾聲獸吼,與方才壑底獸吼相似,少女忽拉李誠,走往路旁樹樁上坐定,似在傾聽來路動靜。

    李誠笑間:“這像猩猩的怪獸,你知道麼?”少女聞言點頭,又比說了一陣。

    李誠剛悟出那怪獸和小猿均是少女家養,不知何故,将它打落壑底,因知自己方才有救它出險之意,才命小猿救它上來,連那大片菊花也是少女所種,先和少女對敵,雖覺靈巧多力,雙方至多打個平手;這樣猛獸怎會受她馴養,随便處罰,不敢違抗?最奇是那小猿,臂堅如鋼,神力驚人,自負勇力,方才試驗,竟不能動它分毫,偏是那麼靈巧,聽人指揮,細查少女口氣神情,壑底怪獸甚是猛惡高大,但最怕那小猿,好些怪事。

     正想往下探詢,遙聞銀鈴之聲,回頭一看,一條長大像人的黑影帶着兩團金紅光華,正由來路飛馳而來,同時又聽頭上松枝微響,一條黃影飛星下墜,落到少女肩上,正是小猿。

    黑影也自趕到。

    這才看出那東西乃是一個比人還要高大得多的大猩人,從頭到腳,都生得和人一樣,隻是又高又大,形态猛惡,又生着一身黑毛,嘻着一張凸出的血口,利齒森列,猙獰可怖。

    李誠知這東西猛惡非常,初次相遇,未免存有戒心,因見少女神态自如,不願示怯。

    剛将右手刀一緊,少女忽指李誠,厲聲說了幾句,猩人來勢如風,到了二人面前,本是嘻着一張血口,目光注定李誠,聞言立即跪伏在地,朝李誠腳上連親,連聲歡嘯。

    李誠看出猩人靈慧解意,貌惡心善,也頗高興,便伸手摸他頭上黑毛。

     猩人越發得意,緊貼腿際,不肯起立,又用毛手,抱着李誠的腿,親熱不已。

     李誠嫌它膻氣難聞,方想婉言令起,忽聽小猿嘤的一聲,照準猩人頭上便是一掌。

     李誠知它厲害,用手一擋,覺着力大異常,左膀好似中了一下鐵棍,打得生疼,心中一驚,同時又聽一聲怪笑,猩人業已就地滾向一旁,捧着肚皮,哈哈大笑,滿地亂滾,不能起立,心中不解;後經少女連比帶說,才知就裡。

    原來猩人力大無窮,身堅似鐵,但有一樣短處,最是怕癢。

    李誠方才恐其挨打,左手一擋,正趕猩人縱身逃避,無意之中觸了他的癢處,小猿也極怕癢,但在肋窩之下,兩臂又長,人不能近。

    猩人性最粗野,又最怕癢,隻被搔中,周身骨軟筋酥,要狂笑好一陣才能起立,仗着力大身輕,縱躍如飛,多厲害的毒蛇猛獸随手撕裂,多高本領也難對敵,雖有怕癢短處,不能近身,也是枉然。

    但它身具特性,它那癢處一被抓中,由此畏伏,不敢再強。

    當夜又因李誠想要助它脫困,小猿往救時,并代少女傳話,說它應受重罰,全仗李誠說情寬免,才使上來,因此對于李誠更是感激敬畏,惟命是從,至死不二,這且不提。

    猩人在地上亂滾,狂笑了一陣,方始起立,笑時小猿手指猩人,歡嘯亂迸,口發銀鈴之聲,神态甚是滑稽,李誠也被引得笑了起來。

    在當地坐了一會,等猩人起立,方始同行,朝岔道上走去。

     李誠問出少女所居,就在前面不遠山谷之中,雖知土人天真,男女之間無什嫌忌,到底初來,不知風俗,見少女挽着手臂,神态親密,惟恐犯了當地規矩,正想用什方法,将手分開,忽聽前面山後,傳來一聲人的長嘯。

    少女略一遲疑,說了幾句,小猿猩人立時分馳而去。

    李誠驚問何故,少女微笑未答,前側面已現出一條谷口,偏在山的左側,略一轉側,便是谷口,花林到此為止。

    初入口時,兩面危崖交覆,景甚陰森,進約半裡,地勢忽然開曠,現出數十畝方圓一片盆地。

    左側平地突起一座孤峰,形如寶塔,上面洞穴甚多,孔竅玲珑,形勢奇秀,上下直立,高隻十餘丈,通體生滿苔薛花草,并有天然石梁,與崖相連,月光之下,清麗如繡,好看已極。

    半峰腰上有一平台,大隻兩三丈,孤零零生着一技老盤松,小猿正由上面飛落,急叫了幾聲,又朝峰崖攀援馳上。

    正想這樣高削的孤峰,人力如何能夠走上,少女已将手松開,朝上跑去。

    那些山藤,似經人工盤結,和梯子一樣,可以随意攀援上下;有的地方,并還編成棧道,稍會爬山的人,均不難走,為了花草大多,初來不易發現。

     正要跟蹤走上,忽見崖頂盤松上,現出一個須發糾結的白衣老人。

    少女已撲上前去,拉着老人的手,手指下面,有說有笑,也不知說些什麼。

    老人含笑點頭,說了幾句,少女立時大喜,手招李誠,連呼:“哥哥快來,我爸喊你。

    ”李誠聽她忽然改了川音,口齒甚清,越發奇怪,正在覓路上升,少女已趕迎下來,拉了李誠,一同走上。

    快要到達,方始看出盤松上面結有一個形似鳥巢的圓頂篷屋,大隻方丈,乃原有松枝和各種寄生花草編制結成,不到面前,遠望隻是一團花草松針,決看不出内中住得有人。

    老人中等身材,須發如銀,頭臉幾被包沒,隻雙目口鼻露出在外,目光甚亮,坐在樹下盤石之上,态甚莊嚴,知是山中異人,忙即拜倒。

    老人含笑命起,滿口川音,笑問來意,李誠一一說了。

     雙方一談,才知老人姓宗,本是藥夫子,偶往秦嶺采取珍藥,誤入深山,被左近不遠的土人圍住,苦鬥了兩日一夜,先料必死,後才間知,這些土人共隻兩三家,因避秦亂,逃亡入山,仗着水土肥美,出産豐富,自耕自給,由祖上起,隐居已千餘年。

    所開辟的田園甚多,先以山中缺鹽為苦,後來發現一處鹽井,越發與世隔絕。

    兩代祖宗,覺着人口越生越多,雖開辟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