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回 甕中之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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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排在水上略微一蕩,立時随波漂去,晃眼不見。

    二人一問來意,豬兒方說:“埋完死屍之後,越想越氣悶。

    本就想來,無奈水大,自己本領有限。

    正在為難,想不出用什方法看這熱鬧,金兒本已先走多時,忽又趕回,身上套着一個藥囊,由身旁經過,便折下幾根樹枝,用藤紮成一排,想要入水遊行,忽然心動。

    想起雷八身受有傷,又未吃飽,自己和金兒雖隻見過幾面,雙方投機,情份極好,知其專喜模仿人的動作,靈巧無比,又通人言,隻不會說,再一問知奉命取藥應用,要到天黑之後方始起身,便與商量同行。

    金兒先恐主人嗔怪,後經連說好話,方允帶到莊中,各自分手。

    豬兒本來會點水性,先前尾随韓、雷二人,見到所乘竹排,金兒也是想要學樣,互一商量,用力斫下幾根碗口粗細的樹幹,想紮木排,偏又不知紮法,最後賭氣改用兩根,方始紮好。

    始而同在排上,因都不會行駛,連鬧了好些笑話,翻落水中好幾次;末次漂往中流,左右兩難,總算被一小山擋住。

    豬兒心細,來前發現敵人留有三副絲繩套索,連同兩個糧袋、一些暗器,惟恐失落,全都綁向身上。

     最後想出方法,用索系在竹排後面,上來用篙猛力一撐,任其順流而下,到了新村堤旁,改由金兒縱身上岸,拖住後面索頭,水陸并進。

    不料快要出口,又被翻落水中,袋中幹糧已被水泡透,不能吃了。

    ”雷八方說:“無妨,隻有吃的,填飽肚皮就好,隻韓二哥不會吃這泥水泡爛之物,怎麼辦呢?” 話未說完,金兒忽由樹上縱落,伸手一把将豬兒新解下的濕糧袋奪過,指側面,連嘯了幾聲,縱身一躍,穿枝而去。

    豬兒連急帶氣說:“這東西又靈又好,就是不肯聽話,樣樣要它作主。

    方才那樣絲繩索套,人家做得多好,丢了豈不可惜?如今又将幹糧奪走,所去正是新村一面,必代我們去讨吃的。

    早知這樣,方才路過,我們的人有好些在那裡,還不如和他要呢。

    ”雷八聞言,才放了心,一面脫下身上血衣,抽空洗滌,一面互說猩人與金兒的奇迹。

     韓奎怕他傷後受涼,勸又不聽,豬兒也是如此,這一大一小偏是那麼親熱,看了好笑。

    嘤的一聲,金兒已由樹抄飛落,兩條長臂捧着許多東西食物之外,還有酒肉衣服,三人大喜,贊不絕口。

    金兒見衆稱贊,也頗高興,拿起内中山果與衆同吃。

    三人因恐有事,換去濕衣,便大吃起來。

    吃完,金兒催走,韓奎因未接到信号,還主鄭重,雷八、豬兒性急,也忙起身。

    正在争論,急聽頭上有人笑說:“仇人莊中已有變故,你們雖然人少,既有金兒同行,決不妨事。

    不是此時水面太闊,對面大樹被水沖倒,相隔數十丈,難于飛渡,早先走了。

    ” 三人回頭一看,乃是兩個手持刀矛的土人,正朝下面說笑,暗影中看不清面目,隻豬兒聽清村中熟人,忙告韓奎,一同向上稱謝,駕了竹排,撐向出口當中。

    先将樹幹勾住,然後比準對面猛力一頂,連人帶排,便和箭一般朝東莊口内駛去。

     天色早已黑透,水深流急,東莊口外兩面土崖又被山洪沖涮成了一個喇叭口,對面水力已是極大。

    原來官道左右兩頭,一是黃牛坂高岡,一是相隔三四裡的一片高地,莊口恰在當中地勢最低之處。

    公路對面,又是綿亘不斷、高低大小遠近不等的山嶺峰崖。

     雨後山洪本在連續發動,東南山積蓄多年的山洪雨水連同好些伏泉暗流再一暴發,越發增加水的威勢。

    所有山水積雨何止數十百處?順着山勢向外猛瀉,急湧到了官道上面,早已會合,朝着東莊口湧來。

    到了當地,合成大股急流,一齊向裡倒灌。

    三人一猿的竹排剛到口旁,吃惡浪一沖,便和箭一般直駛進去,晃眼便是十多丈。

    韓奎、豬兒各持竹篙,想将道旁伸出水面的樹梢勾住,略微緩勢。

    韓奎那樣快的手法均勾了一個空,豬兒更不必說。

    那水勢之險惡出奇,不是開頭看出厲害,全都小心,各有戒備,幾乎卷入漩流之中一齊翻倒。

    就這樣還晃了幾晃方始穩住。

    剛一撥正,一沖便是老遠。

    當時隻覺旁邊山崖和沿途未淹沒的樹梢似電一般往後倒退過去,到處暗影沉沉,隻有水光閃動。

     排駛太急,韓奎惟恐光景昏黑,一不留神,撞在隐伏水面上下的山石斷樹之上,将排沖斷,自己落水還不要緊,雷八不會水性,豬兒也禁不起這樣險惡水勢,金兒也頗可慮,正喊大家留意;忽見前面有兩點燈光閃動,帶着一條黑影,剛繞過前面崖角和被淹沒尚未過頂的叢樹頂梢,緩緩浮來,隐聞呼喝之聲。

    韓奎、豬兒眼尖,看出前面乃是一條小船,後面跟着一條木排,前後都是人和箱籠行李,心疑莊中業已發難,惡霸乘亂逃脫。

    對方逆水行舟,走得這慢,竹排順流而去,定必撞上。

    同時想起李誠行時曾說,動手以前必有信号發出,一路留心,并未見到所說響箭流星,又不知船上虛實人數、惡霸是否在内。

    惟恐忙中有錯,正打不定主意,金兒忽将排頭上系着的索套搶起,飛身而去,往側面相隔好幾丈的石崖上縱去,竹排立被拖向一旁,快到崖腳,韓奎忙用竹篙将其頂住,上面金兒再順勢一拉,引向左近危崖下面藏起。

     對面來船相隔原有一二十丈,天氣陰黑,不是船上有燈,決看不出。

    前後均有人搖橹,無奈轉彎之後水勢更猛,一任雙橹連搖,仍被浪頭打得東搖西斜,走得極慢。

    轉時又被浪一沖,好容易将舵扳轉,船已偏向石崖一面。

    船上人想因側面沿途均有老樹山石之類突出水上,為了便于勾撐,順着一旁,往東山口上水搶去,并未歸入中流,為了雙方順逆相反,一快一慢差得大多,這裡竹排撞到崖下,來船前進還隻丈許,甚是艱難。

     韓奎料知此舉必有用意,金兒見排停住,立由上面縱落,先朝豬兒等嘤嘤低叫,将手連比,忽将手中索頭系住山石,跟着便朝水面上的樹梢縱去,星九跳擲,在沿途遠近樹梢上幾個縱落,便離來船不遠,停在未一株老樹巅上。

     約有頓飯光景,衆人等在崖下,因水大深,方才竹排順流入莊,隻有兩根竹篙,不能随意進退。

    吃金兒拖到崖下,前面還擋着好幾處水,已淹沒的叢樹進去容易,繞出前面便是艱難,又不知它鬧什花樣。

    韓奎緊記李誠前言,未見信号,隻是留心查看來船,等它經過,窺探虛實,還未在意。

    雷八一心記準以前仇恨,惟恐惡霸和那狗官親駕船逃走,方才又聽新村土人說“莊中好似起了變故”,金兒一去不來,正在氣悶,被韓奎勸住。

    金兒忽然踏着水中樹枝淩空飛縱而來,那船也漸漸搖近。

     雷八一眼瞥見那船本是一條遊艇,四根木柱撐着一面布篷,想是防備落雨。

    臨時在三面添上欄杆窗闆,但隻上了一扇,空出前半。

    篷上好似包有油布,還堆着一些蓑衣,通體十分整潔,左右兩橹,每面兩個土人,奮力前搖。

    當中艙内坐着三人,船頭上也立着兩人,手持皮鞭,正朝搖船土人厲聲呼斥,一路喝罵而來。

    先還不知船上是誰,因見後面木排堆着不少箱籠行李,以為秦賊父子帶了金銀細軟逃走。

    正在查看,忽聽出内中一人口音甚熟,好似惡奴張升,再定睛一看,船艙内忽有一人走出,船上的燈有好幾盞,艙中挂有兩隻紗燈,并還新點起一支巨燭,船頭上更高挑着兩盞大風雨燈,照得全船雪亮,映到船邊水中,一條條銀蛇也似。

    這一臨近,又多了一些燈燭,越發看得清楚。

    首先認出内中一個大聲喝罵的,果是惡奴張升;新走出的一個,正是那姓金的狗官親;不由氣往上撞。

    剛把斧柄一握,想要怒罵,還未出口,眼前一花,一隻毛手已按向嘴上,回顧正是金兒,縱上肩頭,将嘴按住,不令開口。

    韓奎、豬兒在旁看出有異,恐其冒失,一同低勸禁聲,說:“仇敵船慢,決難逃走。

    金兒剛由前面回來,必知底細。

    雖然言語不通,也可用手勢間出幾分。

    信号尚未發動,我們不可冒失。

    ”說罷,金兒已縱下來,手朝崖上連指,示意要令三人上去。

     韓、雷二人原聽李誠說過,環莊三面崖頂均相通連,内有兩處峰崖中隔大壑。

    昔年崖頂本有飛橋,可以往來。

    近雖年久失修,内有一處也可走過。

    另外還有一條通往北山崖的雲梯。

    這樣大水,任憑竹排順流漂浮,不能随意進退,就到了惡霸樓前,也無用處,稍一疏忽,便吃大虧。

    本意便想尋到北山崖,見了李氏兄弟等人聽命行事。

    金兒精通人言,想必方才探聽出敵人虛實,想将自己引往北山崖與衆會合,不令出聲動手,定有原因。

    韓奎首先設詞詢問,金兒果然連叫帶比,分别回答,大意是:“先已奉命,對于這些官親以及随從人等不能傷害,内中幾個惡人必有惡報,暫時聽其自然,自有安排。

    事要謹秘。

    如今雙方已成對立之勢,自己這面連同莊中未被惡霸抓去的土人,均在北山崖高地一帶,應往相見,照計而行,不可冒失。

    并問出這座山崖頗長,前面有路,與大壑對面的連峰崖嶺相通,可以繞路前往。

    竹排并無用處,隻人口一帶水面寬長,無可立足,也無通連之處,非它不可等情。

    ” 雙方剛問答完,金兒雙手分拉雷八、豬兒便往危崖斜坡趕上。

    二人均覺手抓之處其堅如鋼,力更大得驚人,休想絲毫掙紮。

    韓奎又在力勸,隻得一同走上。

    金兒放了二人,重又縱落,朝韓奎連打手勢,催其拿了兵器速上,随将套索解下。

    韓奎剛到崖上,隻聽喀嚓兩聲微響,水聲洪洪,浪花飛舞中,金兒跟蹤飛上。

    回顧下面所乘竹排,業已散裂。

     雷八見仇敵的船已和後面木排由側繞過,三人在金兒引路,并用索套拉挽之下,也自離頂不遠,正在氣憤,急得跳腳,低聲埋怨:“大哥真個怕事,這樣狗官親放他逃走,留到将來害人,大無天理。

    想不到他弟兄這樣好人,也是這樣膽小。

    ”正說得起勁,金兒似不願雷八說他主人,忽然連聲低叫,雙手亂揮亂比。

    韓奎見他二目金光閃射,似有怒意,知其天性猛惡靈巧,又通人言,比猩人還要厲害,對于主人最是忠義,惟恐雷八心直計快,無意激怒,野性發作,吃它苦頭,剛低喝:“李大哥兄弟智勇雙全,對于惡人必有算計,哪似我們這樣冒失誤事。

    你還不知底細,如何随便亂說?” 韓奎為了光景黑暗,火光老遠便可看出,身邊雖有千裡火筒,不敢冒失取用,恐雷八粗心,還未醒悟,又湊到身前,暗中拉了他一把。

    雷八急道:“我知你是好意,我說的是真理,這樣萬惡的狗官親,非殺他除害不可。

    除非李大哥另有主意,将驢日的捉來殺死。

    隻要放他逃走,我便見了他弟兄,不怕待我多好,又救過我性命,也是這等說法。

     好人和惡人,隻能留下一個,哪有好人得勢,還留惡人之理?”韓奎見雷八說時,金兒還在低聲急嘯,兩隻怪眼時前時後在暗影中不住閃動,看金兒神态,雖然急躁,卻與雷八無關,看不出是何心意,正在奇怪,金兒上崖之後,似防雷八、豬兒失足墜落,先将索套交與二人挽住,再搶向前面引路,魚貫而行,相隔頗近。

    到了崖頂,便不時前後張望,連聲急叫,這時忽将韓奎拉向前面,交過手中索頭,朝西北方指了指,跟着嘤的一聲清嘯,便飛也似往下縱去,隻聽波浪喧騰中,腳底草樹飒飒微響,便無蹤影。

     韓奎疑其負氣而去,剛低呼得一聲“金兒快回”,猛聽莊西面“噓……噓…… 噓……”接連三聲極尖厲的嘯聲,由下而上,曳空而來,晃眼便到頭上;同時,便見三串銀雨流星,由西北方飛起,刺空而駛,其急如電,晃眼便由側面天心飛過,往東南方新村一面飛射而去,晃眼相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