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

關燈
火熱的微風,在長距離的松林中央,風裡飄着溫暖的樹脂香氣。

     車子裡誰也不說話,尾座上的三個女性,都在陽傘的粉紅影子下面閉上了發眩的眼睛。

    侯爺和共忒朗頭上都縛着一塊手帕,正都睡得很熟;波爾望着基督英,她也從那閉上了的眼皮縫兒裡向着他窺伺。

     車子呢,卷起了一陣雪白的煙樣的灰塵,始終順着那條走不完的上坡道路走上去。

     等得走到了一個高原,趕車的人挺直了身子,三匹馬酒開了快步,于是他們就經過一大片波形地帶,其中有樹木,有田地,有許多村落和孤立的人家。

    他們遠遠地望見了左手邊的好些死火山的截平了的大型山頂。

    他們快要看見的笪似納海子,從前原是由倭韋爾尼山脈之中的最後那個火山噴口構成的。

     經過了三小時的行程,波爾忽然說; “大家留心,好些熔岩。

    ”原來穿出大路邊的地面矗立着無數稀奇古怪地扭歪的棕色岩石。

    他們望見右手邊的一座平扁的矮山,山的寬闊的頂像是掏空了的和塌下去的。

    車子走上了一條小路,那仿佛是從一個三角形的山巷子穿進矮山肚子裡的,基督英早已挺直了身子,這時候忽然發見在一個大而深的噴口裡,有一個可愛的小湖,明亮滾圓得像是一枚銀元。

    矮山内部的那些陡坡,靠右邊的都有樹木,靠左邊的都是光濯濯的,全部向着水面傾斜,給小湖形成一圈整齊的圍牆圈子。

    這一湖靜止的,像金屬那麼平坦而有光的水,反映着一邊的樹木和另一邊的幹枯的山坡,倒影清晰得教人竟辨不出邊緣,使得整個小湖形成一個無限大的漏鬥,中心處所映出蔚藍的天色,以至于望過去隻看見一個清澈無底的窟窿,好像穿過地球中心通到另一個天空。

     車子不能向前再走了。

    大家下了車,并且在有樹木的那邊找着了一條在山坡腰裡樹陰下面的環湖小路。

    那條素來隻有樵夫走過的路,碧綠得像是一片牧場;從樹叢的枝葉裡望過去,可以看見對面的山坡和那一湖在山窪底上發光的水。

     随後,他們從一段樹木很少的所在達到了岸邊,就在一段被好些橡樹掩蔭的淺草坡上坐下。

    全體都懷着一種野獸式的和甜美的快樂躺在草裡了。

     男人們的身子在那兒翻着,雙手伸在草裡;女人們從從容容地側面躺着,都把臉兒貼着那些淺草,如同要從草裡吸收一種清涼的溫存似的。

     在經過大路上的炎威以後,那是一種甜美的感覺,非常深遠又非常親切,幾乎是一種幸福了。

     于是侯爺重新又睡着了;不久,共忒朗也照樣做了;波爾卻開始和基督英以及阿立沃姊妹倆談起天來。

    談的什麼?談不了怎麼多的事情!那幾個人當中偶爾有一個說一句話,在沉默一分鐘光景以後,另一個才回答他;并且那些遲緩的言語在他們嘴裡的麻痹情況,仿佛正和思想在他們腦子裡的麻痹情況相同了。

     但是趕車的人把那隻盛飲食的籃子送過來了,阿立沃家兩個小姑娘在家裡都是慣于處理家務的,還保持着家庭工作的活動習慣,于是她倆立刻動手解開了籃子,後來就在略遠一點的野草上動手預備晚飯。

     波爾仍舊躺在基督英旁邊,她呢,正在冥想。

    後來他慢慢地用很低聲音說話了,那如同在風裡傳過的模糊聲浪似地,聲音低得使她勉強聽得出,低得使那些字眼隻微微地觸着她的聽官:“這真是我一生裡最好的日子。

    ” 為什麼這點泛泛的話使得她連心的深奧處所都受到了擾亂?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受過感動? 她由樹叢裡望着略遠一點的地方的一所很小的房子,一所為着獵人或者漁人而設的小棚子,地位窄得像是隻能夠包容單獨的一間屋子。

     波爾追随她的視線望着,後來他說: “您可曾想像過,夫人,您可曾想像過:兩個發狂似地相愛的人,在這樣一間棚子裡度過的日子究竟能夠是什麼境界!那時候,他倆算得是在世上單獨存在的,真地面對面地單獨存在的!倘若一件相類的事可以做的話,而幸福又是這樣稀少的,無法把握的和短促的,那麼,難道不應當丢開一切去使這件事情實現嗎?在人生的尋常日子裡,那算得是生活着嗎?起床的時候沒有火熱的希望,安安穩穩完成日日相同的工作,用穩健态度喝東西,用謹慎态度吃東西,用放心态度安睡得像是一個老粗,難道不是最不快活的事?” 她始終望着那所很小的房子,而她的心裡卻悶脹得好像快要使她哭出來,因為她忽然間猜着好些從沒有被她想到過的沉醉了。

     當然,她想像到若是有兩口子住在這樣一所藏在樹底下的小宅子裡,面對着這個玩具樣的,珍寶樣的可稱是愛情鏡子的小湖,那該是多麼舒服!四周沒有一個人,沒有鄰居,沒有世俗的叫喚,沒有生活的喧嚣,隻有自己一個人同着心愛的男性,而他就跪在受他崇拜的女性身邊度着光陰,在她望着蔚藍的湖水的時候專心望着她,并且一面吻着她的手指頭兒一面向她說着好些溫柔的言語,那該是多麼舒服的。

     他倆可以生活在那兒,在寂靜當中,在樹木下面,在這個可以容納他們的熱情的噴口的底部,如同這湖清澈而且深不可測的水一樣,在這圈封閉了的和整齊的圍牆裡,那時候,他們眼裡的宇宙隻有矮山腰裡這個圓周,他倆欲望上的宇宙界線隻有那些從容不迫的和綿綿無盡期的擁抱。

     地球上真有人能夠玩味這樣一種日子?有,無疑地!并且為什麼沒有?她怎樣沒有早一點就懂得了相類的快樂的存在? 阿立沃姊妹倆報告晚飯預備好了。

    時候已經是六點鐘了。

    有人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