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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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居民的熱烈的留戀。

     巨人拿着一隻罐子跟在後面,那時候,他在桶旁邊蹲下來了,旋開桶端的龍頭,老漢小心地照着他,仿佛他在進行一種麻煩而細膩的工作。

     蠟燭滿照着他父子倆的面部,照着老漢的古代法官式的頭和兒子的鄉下軍士式的頭。

     昂台爾馬在共忒朗耳朵邊低聲說: “說呀,多麼好的一幅兌臬爾①的畫。

    ” ①兌泉爾(Teniers)十七世紀的弗拉曼派名畫家,父子二人均以善于描繪農人生活著名。

     那青年人低聲回答: “我更歡喜那兩個女兒。

    ” 随後他們都上來了。

     兩個女兒仍舊坐在桌子跟前了,并且像是沒有人在旁邊一般繼續工作。

    共忒朗不斷地瞧着她們,推敲她們是不是孿生的,因為她們彼此相像得很。

    然而一個比較胖一點矮一點,另一個更出衆一點。

    她們的頭發都是栗色而不是黑的,分成兩卷壓着鬓角,在她們腦袋的輕輕動作之下發光。

    腮骨和額角都略略顯得寬大一點,那正是倭韋爾尼種族的特性,臉蛋兒都是略略凸出的,不過嘴巴都動人,眼睛都迷人,眉毛都是細而長的,臉色都是鮮潤的。

    看見她們就可以覺得她們絕不是在這個家庭裡受教養的,而是在一個出衆的教會女學,在那種專為倭韋爾尼的貴族和富人的女孩子而設的女修士學校,所以她們養成了上流社會女孩子們的謹慎姿态。

     然而共忒朗對着面前那杯紅葡萄酒感到厭惡,輕輕碰着昂台爾馬的腳催他走。

    他終于站起了,他們都使勁地和兩個農人握過了手,并且恭恭敬敬又向兩個女孩子打了招呼,這一回她們都沒站起來,僅僅用頭部的一個輕巧動作答禮。

     一走到街上,昂台爾馬又開始發言了。

     “哈,親愛的,好稀奇的家庭!由平民社會到上流社會的轉變,在那兒是多麼明顯的!老漢需要一個兒子來種葡萄田,好去節省一個人的工價,這種節省多麼呆笨!不管它,兒子是留下來了,他算是平民社會方面的;至于兩個女兒,她們已經幾乎完全是上流社會方面的了。

    她們必須有适當的婚姻,那麼她們将來都必然和我們的任何婦女們一樣地像樣,甚至于比大多數的強得多。

    看見這一種人,我真如同一個地質學家尋着了一個屬于第三紀時代的走獸那麼快活!” 共忒朗問: “您推崇哪一個?” “哪一個?怎樣,哪一個?哪一個什麼?” “那兩個女子中間的哪一個?” “唉!真地,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并沒有用比較的眼光去望她們。

    不過這對您能夠起什麼作用,您不想把她們拐一個帶着逃走罷?” 共忒朗開始笑: “喔!不想,但是偶然遇見鮮潤的女人,真正鮮潤的女人,鮮潤得在我們這裡從來沒有見過的一樣,我真高興極了。

    我愛看她們和您愛看一幅兌臬爾的畫是同樣的道理。

    世上再沒有什麼旁的東西能夠像一個漂亮女孩子一般教我看見就快樂,不管她是在哪兒和屬于哪一階級。

    那都是我心愛的小擺飾喲。

    我并不收集,但是贊賞,以藝術家立場熱烈地贊賞,親愛的,以心悅誠服和公正無私的藝術家立場熱烈地贊賞!您教我怎樣,我愛的是那個!您現在能夠暫時借我五幹金法郎嗎?” 昂台爾馬停住了腳步,并且低聲說了一個強有力的“又要!” 共忒朗用簡單态度回答:“永遠要!”随後他們又提步前進了。

     昂台爾馬接着說: “您拿着錢又幹什麼鬼把戲?” “我花它。

    ” “是呀,不過您花得太過火了。

    ” “好朋友,我之愛花錢正像您之愛賺錢是一樣過火的。

    您可懂得?” “很好,不過您一點也不賺。

    ” “這是真的。

    我不會賺。

    一個人不能什麼全會。

    譬如您會賺錢,您,然而您一點也不會花錢。

    在您看來,錢隻是适宜于為您制造利潤。

    而我呢,我不會賺錢,不過我很會花錢。

    錢對我供給成百成千的東西,而您僅僅知道這些東西的名目。

    我們本來是為了做郎舅而生的。

    我們互相截長補短,非常恰當。

    ” 昂台爾馬低聲說: “多麼神經錯亂!不成,您得不着五千金法郎,不過我預備借一千五百金法郎給您……因為……因為我也許在三五天之内要找您做點事。

    ” 共忒朗很甯靜地答辯: “那麼我當它做分期交付的款子收下。

    ” 另一個拍着他的肩頭沒有回答。

     他們走到風景區近邊了,那地方被好些懸在樹枝上的燈籠照着。

    樂園的樂隊奏着一支古典曲子,然而是遲緩的,很像跛子走路,滿是脫節和沉寂的空兒。

    演奏者始終依然是那四個音樂師,他們在這寂寞境界裡,為了樹陰和溪流,從早到晚不斷地奏着,并且要産生二十件樂器的效果。

    因此都感到疲乏不堪,而月秒幾乎得不着工資也教他們心灰意懶,因為瑪爾兌勒一直用浴客們從不消費的那些整筐葡萄酒①和整瓶的甜味燒酒②,來湊足他們應得的待遇。

     ①法國是一個以産葡萄著名的國家,幾乎随處都制造葡萄酒,因此這酒就成了他們日常不可缺少的飲料.簡直和我們飲茶相同;其中價格固然由于品質間的高低而相差甚大,不過最貴的仍較一般甜味燒酒為低,所以在數量上有時以“筐”計算。

     ②甜味燒酒的種類甚多,都是用植物和酒醇再加食糖蒸餾而成的,在西洋都視為飲料中的奢侈品,價格甚高,飲時隻用小杯斟酌,故數量以“瓶”計算。

     在演奏會的聲響中間,也辨得出球台上的聲響,牙球和牙球的相觸以及一道道的人聲報着:“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 昂台爾馬和共忒朗都往山坡上走了。

    隻有沃白裡先生同着何諾拉醫生在四個音樂師的旁邊喝着他們的咖啡,瑪爾兌勒同着洛巴爾未打着他們的情勢激烈的台球,後來出納員在瞌睡之中醒過來問道: “這兩位先生想用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