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寶刀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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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聽了,均是一愕。

    福康安府中上下人等卻都是司空見慣,知道皇上心血來潮,便是半夜三更也有聖旨,因此不以為奇,當即擺下香案。

    福康安站起身來,跪在滴水檐前接旨。

    自安提督以下,人人一齊跪倒。

    胡斐當此情景,隻得跟着跪下,心中暗暗咒罵。

    隻聽得靴聲橐橐,院子中走進五個人來,當先一人是個老太監。

    福康安識得他是乾清宮的太監劉之餘,身後跟着四名内班宿衛。

    那劉之餘走到廳門口,卻不進廳,便在門前站定,展開聖旨,宣讀道:“兵部尚書福康安聽旨:适才擒到男女賊人各一,着即帶來宮中,欽此!” 福康安登時呆了,心想:“皇上的信息竟如此之快。

    他要帶兩名賊人去幹什麼?”一擡頭,隻見劉之餘擠眉弄眼,神氣很是古怪,又想平素太監傳旨,定是往大廳正中向外一站,朝南宣讀,這一次卻是朝裡宣旨。

    這劉之餘是宮中老年太監,決不能錯了規矩,其中必有緣故,于是站起身來,說道:“劉公公,請坐下喝茶,瞧一瞧這裡英雄好漢們獻演身手。

    ”劉之餘欣然道:“好極,好極!”突然間眉頭一皺,道:“多謝福大帥啦,茶是不喝了,皇上等着回複。

    ” 福康安一瞧這情景,恍然而悟,知他受了身後那幾名衛士的挾制,假傳聖旨,這四名衛士不是反叛,便是旁人假扮的,當下不動聲色,笑道:“陪着你的幾位大哥是誰啊?怎地面生得緊。

    ”劉之餘苦笑道:“這個……那個……嘿嘿,他們是外省新來的。

    ”福康安更是心中雪亮,須知内班宿衛日夜在皇帝之側,若非親貴,便是有功勳的世臣子弟,外省來的武人那裡能當?心想:“隻有調開這四人,劉太監方不受他們挾持。

    ”說道:“既是如此,四位侍衛大哥便把賊人帶走吧!”說着向綁在一旁的少年書生和桑飛虹一指。

    四名侍衛中便有一人走上前來,去牽那書生。

    福康安道:“且慢!這位侍衛大哥貴姓?”按照常情,福康安對宮中侍衛客氣,稱一聲“侍衛大哥”,但當侍衛的官階比他低得多,必定上前請安。

    這侍衛卻大剌剌的不理,隻說:“俺姓張!”福康安道:“張大哥到宮中幾時了?怎地沒會過?”那侍衛尚未回答,劉之餘身後一個身材肥胖的侍衛突然右手一揚,銀光閃閃,一件梭子般的暗器射了出來,飛向放置玉龍杯的茶幾。

    這暗器去勢峻急,眼見八隻玉杯要一齊打碎。

    衆衛士紛紛呼喝,善于發射暗器的便各自出手,隻見袖箭、飛镖、鐵蓮子、鐵蒺藜,七八件暗器齊向銀梭射去。

    那肥胖的侍衛雙手連揚,也是七八件暗器一齊射出。

    隻聽得叮叮之聲不絕,衆衛士的暗器一齊碰落。

    那銀梭飛到茶幾,鈎住了一隻玉龍杯。

    說也奇怪,這梭子在半空中竟會自行轉彎,鈎住玉龍杯後斜斜飛回,又回到那侍衛手中。

    衆人眼見這般怪異情景,無不愕然。

    胡斐見了那胖侍衛這等發射暗器的神技,忍不住叫道:“趙三哥!”原來那胖侍衛正是千臂如來趙半山所喬裝改扮。

    那個去救書生的侍衛,卻是紅花會中的鬼見愁石雙英。

    這一幹人早便在福康安府外接應,見那少年書生失手被擒,正好太監劉之餘在府門外經過,便擒了來假傳聖旨。

    但這些江湖上的豪傑之士終究不懂宮廷和官場規矩,一進福康安府便露出馬腳。

    趙半山見福康安神色和言語間已然起疑,不待他下令拿人,先下手為強,當即發出一枚飛燕銀梭,搶了一隻玉杯。

    這飛燕銀梭是他别出心裁的一種暗器,梭作弧形,擲出後能飛回手來。

    他一搶到玉杯,猛聽得有人叫了聲:“趙三哥!”這叫聲中真情流露,似乎乍逢親人一般,舉目向叫聲來處瞧去,卻不見有熟識之人。

    要知胡斐和他暌别多年,身形容貌均已大變,别說他已喬裝改扮,就是沒有改裝,乍然相逢,也未必認得出來。

    處身在這龍潭虎穴之中,一瞥間沒瞧見熟人,決無餘裕再瞧第二眼,他雙臂連揚,但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每響一下,便有一枝紅燭被暗器打熄,頃刻間大廳中黑漆一團。

    隻聽得他大聲叫道:“福康安看镖!”跟着有兩人大聲慘叫,顯已中了他的暗器。

    但聽得乒乒乓乓,響起一片兵刃之聲,原來已有兩名衛士搶上将石雙英截住。

     趙半山叫道:“走吧,不可戀戰!”他知身處險地,大廳之上高手如雲,一擊不中便當飄然遠引,救人之事,隻得徐圖後計,眼下借着黑暗中一片混亂,尚可脫身,若是時機一過,連自己也會陷身其中。

    但這時石雙英已被絆住,跟着又有兩人攻到,别說救人,連他自己也走不脫了。

    胡斐當那少年書生為湯沛擒獲之時,即拟出手相救,隻是廳上強敵環伺,單是正中太師椅上所坐的那四大掌門,自己對每一個都無制勝把握,突見趙半山打滅滿廳燈火,當下更不猶豫,立即縱身搶到那少年書生身旁。

    湯沛出手點穴,胡斐看得分明,所點的是“雲門”、“曲池”、“合谷”三穴,這時一俯身間,便往那書生肩後“天宗穴”上一拍,登時解了他的“雲門穴”,待要再去推拿他“天池穴”時,頭頂突然襲來一陣輕微掌風。

    胡斐左手一翻,迎着掌風來處還了一掌,隻覺敵人掌勢來得快極,拍的一聲輕響,雙掌相交。

    胡斐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心中大吃一驚:“此人掌力恁地渾厚!”隻得拚全力相抗,但覺對方内力無窮無盡的源源而來。

    胡斐暗暗叫苦,心想:“比拚掌力,非片刻間可決勝敗,燈燭少時便會點起,看來我脫身不易了。

    ”對掌比拚,心中動念,都隻是電光火石般的一霎間之事,忽聽得那少年書生低聲道:“多謝援手!”竟已躍起身來。

    他這一躍起,胡斐立時醒悟:“我隻解了他的雲門穴,他的曲池、合谷兩穴,原來是跟我對掌之人解了。

    那麼此人是友非敵。

    ”他一想到此節,對方也同時想到:“我隻解了他曲池、合谷兩穴,尚有雲門穴未解,原來是跟我對掌之人解了。

    那麼此人是友非敵。

    ”兩人心念相同,當即各撤掌力。

    那少年書生抓起躺在身旁的桑飛虹,急步奔出,叫道:“福康安已被我宰了!少林派衆位好漢攻東邊,武當派衆位好漢攻西邊!大夥兒殺啊!殺啊!”黑暗中但聽得兵刃亂響,廳上固是亂成一團,人人心中也是亂成一團。

     衆衛士聽到福大帥被害,無不吓出一身冷汗,又聽得“少林派衆位好漢攻東邊,武當派衆位好漢攻西邊”的喊聲,這兩大門派門人衆多,難道當真反叛了? 忽聽得周鐵鹪的聲音叫道:“福大帥平安無恙,别上了賊子的當。

    ”待得衆衛士點亮燈燭,趙半山、石雙英,以及少年書生和桑飛虹都已不知去向。

     隻見福康安端坐椅中,湯沛和海蘭弼擋在身前,前後左右,六十多名衛士如肉屏風般團團保護。

    在這等嚴密防守之下,便是有千百名高手同時攻到,一時三刻之間也傷他不到半根毫毛,何況隻是三數個刺客?但也因他手下衛士人人隻想到保護大帥,趙半山和那少年書生等才得乘黑逃走。

    否則他數人武功再強,也決不能這般輕易的全身而退。

    衆人見福康安臉帶微笑,神色鎮定,大廳上登時靜了下來;又見少林派掌門人大智禅師和武當派掌門人無青子安坐椅中,都知那書生這一番喊叫,隻不過是擾亂人心。

    福康安笑道:“賊子胡言亂語,禅師和道長不必介意。

    ”安提督走到福康安面前請安,說道:“卑職無能,竟讓賊子逃走,請大帥降罪。

    ”福康安将手一擺,笑道:“這都是我累事,算不得是你們沒本事。

    大家顧着保護我,也不去理會毛賊了。

    ”他心中甚是滿意,覺得衆衛士人人盡責,以他為重,竭力保護,又道:“幾個小毛賊來搗亂一番,算得什麼大事?丢了一隻玉龍杯,嗯,那也好,瞧是哪一派的掌門人日後去奪将來,再擒獲了這劫杯毛賊,這隻玉龍杯便歸他所有。

    這一件事又鬥智又鬥力,比之在這裡單是較量武功,不是更有意思麼?” 群豪大聲歡呼,都贊福大帥安排巧妙。

    胡斐和程靈素對望一眼,心下也不禁佩服福康安大有應變之才,失杯的醜事輕輕掩過,而且一翻手間,給紅花會伏下了一個心腹大患。

    武林中自有不少人貪圖出名,會千方百計地去設法奪回玉龍杯,不論成功與否,都是使紅花會樹下不少強敵。

    福康安向安提督道:“讓他們接下去比試吧!”安提督躬身道:“是!”轉過身來,朗聲說道:“福大帥有令,請天下英雄繼續比試武藝,且瞧餘下的三隻禦賜玉杯,歸屬誰手。

    ”他雖是說“福大帥有令”,但還是用了一個“請”字,那是對群豪甚表尊重,以客禮相待之意。

     福康安吩咐道:“搬開一張椅子!”便有一名衛士上前,将空着的太師椅搬開了一張,廳心留下三張空椅。

    衆人這時方始發覺,“昆侖刀”掌門人西靈道人已不知何時離椅,想是他眼見各家各派武功高出自己之人甚多,與其被人趕下座位,還不如自行退位,免得出醜露乖。

     這時胡斐思潮起伏,心中存着許多疑團:“福康安的一對雙生兒子如何又被他奪回?我冒充華拳門掌門人,是不是已被發覺?對方遲遲不予揭破,是不是暗中已布置下極厲害的陷阱?我适才替那少年書生解穴,黑暗中與人對掌,此人内力渾厚,非同小可,他也出手助那書生,自是大廳上群豪之一,卻不知是誰?”他明知在此處多耽得一刻,便多增一分兇險,但一來心中存着這許多疑團未解;二來眼見鳳天南便在身旁,好容易知道了他的下落,豈肯又讓他走了?三來也要瞧一瞧餘下的三隻玉龍杯由那派的掌門人所得。

     其實,這些都隻是他腦子裡所想到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卻是在心中隐隐約約覺得的:袁紫衣一定會來。

    既知她要來,他就決計不走。

    便有天大的危險,也吓他不走。

    這時廳上又有兩對人在比拚武功。

    四個人都使兵刃。

    胡斐一看,見四人的武功比之以前出手的都高。

    不久一個使三節棍的敗了下去,另一個使流星錘的上來。

    聽那唱名武官報名,是太原府的“流星趕月”童懷道。

    胡斐想起數月前與锺氏三雄交手,曾聽他們提過“流星趕月童老師”的名頭。

    這童懷道在雙錘上的造詣果然甚是深厚,隻十餘合便将對手打敗了,接着上來的兩人也都不是他敵手。

     高手比武,若非比拚内力,往往幾個照面便分勝敗,而動到兵刃,生死決于俄頃,比之較量拳腳更是兇險得多。

    雙方比試者并無深仇大怨,大都是聞名不相識,功夫上一分高低,稍遜一籌者便即知難而退,誰都不願幹冒性命之險而死拚到底。

    因之在福康安這些隻識武學皮毛的人眼中,比試的雙方都是自惜羽毛,數合間便有人退下,反不及黃希節、桑飛虹、歐陽公政、哈赤和尚等一幹人猛打狠毆的好看。

    但武功高明之人卻看得明白,出賽者的武功越來越高,要取勝是越來越不容易,許多掌門人原本躍躍欲試的,這時都改變了主意,決定袖手旁觀。

    有時兩個人鬥得似乎沒精打彩、平淡無奇,而湯沛、海蘭弼這些高手卻喝起彩來。

    一般不明其理的後輩,不是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便是随聲附和,假充内行。

     饒是出賽者個個小心翼翼,但一入場子,總是力求取勝,兵刃無眼,還是有三個掌門人斃于當場,七個人身受重傷。

    總算福康安威勢懾人,死傷者門下的弟子即時不敢發作,但武林中冤冤相報的無數腥風血雨,都已在這一日中伏下了因子。

    清朝順治、康熙、雍正三朝,武林中反清義舉此起彼伏,百餘年來始終不能平服,但自乾隆中葉以後,武林人士自相殘殺之風大盛,顧不到再來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