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紫衣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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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含微笑,心中卻登時收起輕視之意,暗想師父所言非虛,八仙劍法果是劍中一絕,此人使将出來,比我的功力可要深厚得多了,于是也以八仙劍法見招拆招。

    她左手拉着馬缰,既不能轉身搶攻,也難以大縱大躍,自是諸多受制。

    但她門戶守得甚是嚴密,藍秦卻也找不到破綻,隻見她所使劍法果是本門嫡派,不由得暗暗稱異,心想本門之中,怎能出了如此人物? 鬥劍之處,正當衡陽南北來往的官道大路,兩人隻拆得十餘招,北邊來了一隊推着小車的鹽販,跟着南邊大道上也來了幾輛騾車。

    衆商販眼見路上有人相鬥,一齊停下觀看。

    不多時南北兩端又到了些行旅客商。

    衆人一來見鬥得熱鬧,二來畏懼兩個朝廷武官,都候在路上靜靜旁觀。

    又鬥一陣,藍秦已瞧出對方雖然學過八仙劍術,但劍法中許多精微奧妙之處,卻并未體會得到,隻是她武功甚雜,每到危急之際,便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劍法,将自己的殺着化解了開去,因此一時倒也不易取勝。

    他見旁觀者衆,對手非但是個少女,而且左手牽馬,顯是以半力與自己周旋,縱使和她打成平手,也已沒臉面上京參與掌門人之會了,當下催動劍力,将數十年來鑽研而得的心法一招招使将出來。

    旁觀衆人見他越鬥越勇,劍光霍霍,繞着袁紫衣身周急攻,不由得都為她擔心。

    隻有那兩名侍衛卻盼藍秦得勝,好代他們一雪受辱之恥。

    袁紫衣久戰不下,偶一轉身,見到胡斐臉上似笑非笑,似有譏嘲之意,心想:“好小子,你笑我來着,叫你瞧瞧姑娘手段!”但這番鬥劍限于隻使八仙劍,其餘武功盡數使不出來,左手又牽着白馬,若是鬥了一會将馬缰放開,憑輕功取勝,那還是叫胡斐小看了。

    她好勝心切,眼見藍秦招招力争上風,自己劍勢已被他長劍籠住,倏地左手輕輕向前一帶。

    那白馬極有靈性,受到主人指引,猛然一沖,直立起來,似要往藍秦的頭上踏落。

    藍秦一驚,側身避讓,突覺手腕一麻,手中長劍已脫手飛上天空。

    他全神閃避馬蹄,竟沒防到手中兵刃遭了對方暗算。

    他在武林中雖不算得是一流高手,但數十年來事事小心,這才長保威名,想不到一生謹慎,到頭來還是百密一疏,敗在一個少女的手下。

    藍秦兵刃脫手,立時一個箭步,搶到自己坐騎之旁,又從鞍旁取出一柄長劍,原來此人做事精細之極,連長劍也多帶了一把。

    突見白光一閃,袁紫衣将手中長劍也擲上了天空,雙劍在空中相交,當的一聲響,藍秦那柄劍竟在空中斷成兩截。

    她這震劍斷刃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勁,否則雙劍在空中均無着力之處,如何能将純鋼長劍震斷?她使此手法,意在嘩衆取寵,便如變戲法一般,料想旁人非喝彩不可,這彩聲一作,藍秦心中惱怒,再鬥便易勝過他了。

     果然旁觀衆人齊聲喝彩。

    藍秦一呆之下,臉色大變。

    袁紫衣接住空中落下的長劍,分心刺到,叫道:“曹國舅拍闆!”藍秦提劍擋格,當的一響,長劍又自斷為兩截。

    這一下仍是袁紫衣取巧,她出招雖是八仙劍法,但雙劍相交之際,劍身微微一抖,已然變招。

    藍秦一劍落空,被她蓦地裡淩空拍擊,殊無半點力道相抗,待得運勁,劍身早斷,拆穿了說,不過是他橫着劍身,任由對方斬斷而已。

    隻是袁紫衣心念如閃電,出招似奔雷,一計甫過,二計又生,實是叫他防不勝防。

    旁觀衆人見那美貌少女連斷兩劍,又是轟雷似的一聲大彩。

    藍秦心下琢磨:“這女子雖未能以八仙劍法勝我,但她武功甚博,詭異百端,我再跟她動手也是枉然。

    ”眼見她洋洋自得,翻身上了馬背,便拱手道:“佩服,佩服!”彎腰拾起三截斷劍,說道:“在下這便還鄉,終身不提劍字。

    隻是旁人問起,在下輸在哪一派哪一位英雄豪傑劍底,卻叫在下如何回答?”袁紫衣道:“我姓袁名紫衣,至于家師的名諱嗎?……”縱馬走到藍秦耳旁,湊近身去,在他耳邊輕說了幾個字。

    藍秦一聽之下,臉色又變,臉上沮喪惱恨之色立消,變為惶恐恭順,說道:“早知如此,小人如何敢與姑娘動手?姑娘見到尊師之時,便說梧州藍某向他老人家請安。

    ”說着牽馬倒退三步,候在道旁。

    袁紫衣在白馬鞍上輕輕一拍,笑道:“得罪了!”回頭向胡斐嫣然一笑,一提馬缰。

    那白馬并未起步,突然躍起,在空中越過了十餘輛鹽車,向北疾馳,片刻間已不見了影蹤。

    大道上數十對眼睛一齊望着她的背影。

    一人一馬早已不見,衆人仍是呆呆地遙望。

     袁紫衣一日之間連敗南方兩大武學宗派的高手,這份得意之情,實是難以言宣,但見道旁樹木不絕從身邊飛快倒退,情不自禁,縱聲唱起歌來。

     隻唱得兩句,突覺背上熱烘烘的有些異狀,忙伸手去摸,隻聽轟的一聲,身上登時着火。

    這一來如何不驚?一招“乳燕投林”,從馬背飛身躍起,跳入了道旁的河中,背上火焰方始熄滅。

    她急從河中爬起,一摸背心,衣衫上已燒了一個大洞,雖未着肉,但裡衣也已燒焦。

     她氣惱異常,低聲罵道:“小賊胡斐,定是你又使鬼計。

    ”當下從衣囊中取出一件外衫,待要更換,一瞥間隻見白馬左臀上又黑又腫,兩隻大蠍子爬着正自吮血。

    袁紫衣大吃一驚,用馬鞭将蠍子挑下,拾起一塊石頭砸得稀爛。

    這兩隻大蠍毒性厲害,馬臀上黑腫之處不住地慢慢擴展。

    白馬雖然神駿,這時也已抵受不住痛楚,縱聲哀鳴,前腿一跪,卧倒在地。

    袁紫衣?廂逦藜疲?谥兄宦睿骸靶≡艉?常??承≡簦 憊瞬壞酶?簧砩鮮?攏?焓窒肴ヌ姘茁砑煩龆疽骸0茁砼巒矗?皇巧簾堋U?潛芳洌?鎏?戲鉸泶谏?欤??寺砜觳獎祭矗?畢紉蝗蘇?嗆?場R?庖簧粒??弦氯肀拊谑鄭?繕碛?希?穎尴蚝?臣型芳心耘?ィ?畹潰骸靶≡簦?導?巳耍?闶裁春煤海俊焙?塵倨鸬サ叮?鋇囊幌陸??肀薷窨??Φ潰骸拔以醯匕導?巳肆耍俊痹?弦輪瘓跏直畚⑽⑺崧椋?南胝飧鲈粑涔??徊蝗酰?挂膊豢汕岬校?畹潰骸澳阌枚疚锷宋易?铮?獠皇竅氯?玫謀氨尚芯堵穑俊焙?承Φ潰骸肮媚锫畹煤苁牽?稍踔?俏液?誠碌氖鄭俊痹?弦亂徽??患??砗罅狡ヂ砩希??氖悄橇礁霰糾窗樽爬肚氐氖濤饋A餃舜雇飛テ???志?簧?癰孔擰:?呈種星W帕教醭ど???恿硪歡朔直鹣底×餃說穆礴鄭??戳矯?濤辣凰?茏哦?礎?弦灤哪钜歡??巡碌攪巳?鄭?愕潰骸澳訓朗欽饬礁黾一铮俊?/P> 胡斐笑道:“他二位的尊姓大名,江湖上的名号,姑娘不妨先勞神問問。

    ”袁紫衣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知道了,便說給我聽。

    ”胡斐道:“好,在下來給袁姑娘引見兩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這位是小祝融曹猛,這位是鐵蠍子崔百勝。

    你們三位多親近親近。

    ”袁紫衣一聽兩人的渾号,立時恍然,“小祝融”自是擅使火器,鐵蠍子當然會放毒物,定是這二人受了折辱,心中不忿,乘着自己與藍秦激鬥之時,偷偷下手相害。

    當即拍拍拍、拍拍拍,連響六下,在每人頭上抽了三馬鞭,隻打得兩人滿頭滿臉都是鮮血。

    她指着鐵蠍子喝道:“快取解藥治好我的馬兒。

    否則再吃我三鞭,這一次可是用這條鞭子了!”說着軟鞭一揚,喀喇一聲響,将道旁一株大柳樹的枝幹打下了一截。

    鐵蠍子吓了一跳,将綁縛着的雙手提了一提,道:“我怎能……”胡斐不等他說完,單刀一揮,擦的一聲,割斷了他手上繩索。

    這一刀疾劈而下,繩索應刃而斷,妙在出刀恰到好處,沒傷到他半分肌膚。

     袁紫衣橫了他一眼,鼻中微微一哼,心道:“顯本事麼?那也沒什麼了不起。

    ”鐵蠍子從懷中取出解藥,給白馬敷上,低聲道:“有我的獨門解藥,便不礙事。

    ”稍稍一頓,又道:“隻是這牲口三天中不能急跑,以免傷了筋骨。

    ” 袁紫衣道:“你去給小祝融解了綁縛。

    ”鐵蠍子心中甚喜,暗想:“雖然吃了三馬鞭,幸喜除曹大哥外并無熟人瞧見。

    他自己也吃三鞭,自然不會将此事張揚出去。

    ”要知他們這些做武官的,身上吃些苦頭倒沒什麼,最怕是折了威風,給同伴們瞧低了。

    他走過去給曹猛解了綁縛,正待要走,袁紫衣道:“這便走了麼?世間上可有這等便宜事情?” 崔曹兩人向她望了一眼,又互瞧一眼。

    他二人給胡斐手到擒來,單是胡斐一人已非敵手,何況加上這個武藝高強的女子,隻得勒馬不動,靜候發落。

     袁紫衣道:“小祝融把身邊的火器都取出來,鐵蠍子把毒物取出來,隻要留下了一件,小心姑娘的鞭子。

    ”說着軟鞭揮出,一抖一卷,在空中拍的一聲大響。

     兩人無奈,心想:“你要繳了我們的成名暗器,以解你心頭之恨,那也叫做無法可想。

    ”隻得将暗器取出。

    小祝融的火器是一個裝有彈簧的鐵匣。

    鐵蠍子手裡卻拿着一個竹筒,筒中自然盛放着蠍子了,這竹筒精光滑溜,起了一層黃油,自已使用多年。

    袁紫衣一見,想起筒中毛茸茸的毒物,不禁心中發毛,說道:“你們兩人竟敢對姑娘暗下毒手,可算得大膽之極。

    今日原是非死不可,幸虧姑娘生平有個慣例,一天之中隻殺一人,總算你們運氣……”崔曹二人相望一眼,均想:“不知你今天已殺過了人沒有。

    ”卻聽袁紫衣接着道:“……二人之中隻須死一個便夠。

    到底哪一個死,哪一個活,我也難以決定。

    這樣吧,你們互相發射暗器,誰身上先中了,那便該死;躲得過的,就饒了他性命。

    我素來說一不二,求也無用。

    一、二、三!動手吧!”曹崔二人心中猶豫,不知她這番話是真是假,但随即想起:“若是給他先動了手,我豈非枉送了性命?”二人均是心狠手辣之輩,心念甫動,立即出手,隻見火光一閃,兩人齊聲慘呼。

    小祝融頸中被一隻大蠍咬住,鐵蠍子胸前火球亂舞,胡子着火。

    袁紫衣格格嬌笑,說道:“好,不分勝敗!姑娘這口惡氣也出了,都給我滾吧!”曹崔二人身上雖然劇痛,這兩句話卻都聽得清清楚楚,當下顧不得毒蠍在頸,須上着火,一齊縱馬便奔,直到馳出老遠,這才互相救援,解毒滅火。

    袁紫衣笑聲不絕,一陣風過來,猛覺背上涼飕飕的,登時想起衣衫已破,一轉眼,隻見胡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紅暈雙頰,喝道:“你瞧什麼?”胡斐将頭轉開,笑道:“我在想幸虧那蠍子沒咬到姑娘。

    ”袁紫衣不由得打個寒噤,心想:“這話倒也不錯,給蠍子咬到了,那還了得?”說道:“我要換衣衫了,你走開些。

    ”胡斐道:“你便在這大道之上換衣衫麼?”袁紫衣又生氣又好笑,心想自己一着急,出言不慎,于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道旁樹叢之後,急忙除下外衣,換了件杏黃色的衫子,内衣仍濕,卻也顧不得了。

    燒破的衣衫也不要了,卷成一團,抛入河中。

     胡斐眼望着紫衣随波逐流而去,說道:“姑娘高姓大名,可叫做袁黃衫?”袁紫衣哼了一聲,知他料到“袁紫衣”三字并非自己真名,忽然尖叫一聲:“啊喲,有一隻蠍子咬我。

    ”伸手按住了背心。

    胡斐一驚,叫道:“當真?”縱身過去想幫她打下蠍子。

    哪料到袁紫衣這一叫實是相欺,胡斐身在半空,袁紫衣忽地伸手用力一推。

    這一招來得無蹤無影,他又全沒提防,登時一個筋鬥摔了出去,跌向河邊的一個臭泥塘中。

    他在半空時身子雖已轉直,但雙足一落,臭泥直沒至胸口。

    袁紫衣拍手嘻笑,叫道:“閣下高姓大名,可是叫作小泥鳅胡斐?”胡斐這一下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一片好心,那料到她會突然出手,足底又是軟軟的全不受力,無法縱躍,隻得一步一頓,拖泥帶水地走了上來。

    這時已不由得他不怒,但見袁紫衣笑靥如花盛放,心中又微微感到一些甜意,張開滿是臭泥的雙掌,撲了過去,喝道:“小丫頭,我叫你改名袁泥衫!”袁紫衣吓了一跳,拔腳想逃。

    那知胡斐的輕功甚是了得,她東竄西躍,卻始終給他張開雙臂攔住去路。

    但見他一縱一跳,不住的伸臂撲來,她又不敢和他動手拆招,隻要一還手,身上非濺滿臭泥不可。

    這一來逃既不能,打叉不得,眼見胡斐和身縱上,自己已無法閃避,一下便要給他抱住,索性站定身子,俏臉一闆,道:“你敢碰我?” 胡斐張臂縱躍,本來隻是吓她,這時見她立定,也即停步,鼻中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忙退出數步,說道:“我好意相助,你怎地狗咬呂洞賓?”袁紫衣笑道:“這是八仙劍中的一招,叫作呂洞賓推狗。

    你若不信,可去問那個姓藍的。

    ”胡斐道:“以怨報德,沒良心啊,沒良心!”袁紫衣道:“呸!還說于我有德呢,這叫做市恩,最壞的家夥才是如此。

    我問你,你怎知這兩個家夥放火下毒,擒來給我?” 這句話登時将胡斐問得語塞。

    原來兩名侍衛在她背上暗落火種,在她馬臀上偷放毒蠍,胡斐确是在旁瞧得清楚,當時并不叫破,待袁紫衣去後,這才擒了兩人随後趕來。

    袁紫衣道:“是麼?所以我才不領你這個情呢。

    ”她取出一塊手帕,掩住鼻子,皺眉道:“你身上好臭,知不知道?”胡斐道:“這是拜呂洞賓之賜。

    ”袁紫衣微笑道:“這麼說,你自己認是小狗啦。

    ”她向四下一望,笑道:“快下河去洗個幹淨,我再跟你說趙三……趙半山那小子的事。

    ”她本想說“趙三叔”,但怕胡斐又自居長輩,索性改口叫“趙半山那小子”。

    胡斐大喜,道:“好好。

    你請到那邊歇一會兒,我洗得很快。

    ”袁紫衣道:“洗得快了,臭氣不除。

    ”胡斐一笑,一招“一鶴沖天”,拔起身子,向河中落下。

     袁紫衣看看白馬的傷處,那鐵蠍子的解藥果然靈驗,這不多時之間,腫勢似已略退,白馬不再嘶叫,想來痛楚已減。

    她遙遙向胡斐望了一眼,隻見他衣服鞋襪都堆在岸邊,卻遊到遠遠十餘丈之外去洗身上泥污,想是赤身露體,生怕給自己看到。

    袁紫衣心念一動,從包裹中取出一件舊衫,悄悄過去罩在胡斐的衣衫之上,将他沾滿了泥漿的衣服鞋襪一古腦兒包在舊衫之中,抱在手裡,過去騎上了青馬,牽了白馬,向北緩緩而行,大聲叫道:“你這樣慢!我身有要事,可等不及了!”說着策馬而行,生怕胡斐就此赤身爬起來追趕,始終不敢回頭。

    但聽得身後胡斐大叫:“喂,喂!袁姑娘!我認栽啦,你把我衣服留下。

    ”叫聲越來越遠,顯是他不敢出河追趕。

    袁紫衣一路上越想越是好笑,接連數次,忍不住笑出聲來,又想最後一次作弄胡斐不免行險,若他冒冒失失,不顧一切,就此搶上岸來追趕,反要使自己尴尬萬分。

    這日隻走了十餘裡,就在道旁找個小客店歇了。

    她跟自己說:“白馬中了毒,鐵蠍子那混蛋說的,若是跑動,便要傷了筋骨。

    ”但在内心深處,卻極盼胡斐趕來跟自己理論争鬧。

    一晚平安過去,胡斐竟沒蹤影。

    次晨緩緩而行,心中想像胡斐不知如何上岸,如何去弄衣衫穿,想了一會,忍不住又好笑起來。

    她每天隻行五六十裡路程,但胡斐始終沒追上來,芳心可可,竟是盡記着這個渾身臭泥的小泥鳅胡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