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寶刀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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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鳳望著懷裡幼女那甜美文秀的小臉,腦海中出現了三年之前的往事。

    這件事已過了三年,但就像是剛過了三天一般,一切全清清楚楚。

    眼前下著傾盆大兩,三年前的那一天,卻下的是雪,是漫天鵝毛一般紛紛撒著的大雪。

     那是在河北滄州道上。

    時近歲晚,道上行人稀少,苗人鳳騎著一匹高頭長腿的黃馬,控辔北行。

     十年前的臘月,他與遼東大俠胡一刀在滄州比武,以毒刀誤傷了胡一刀。

    胡夫人自刎殉夫。

    他與胡一刀武功相若,豪氣相侔,兩人化敵為友,相敬相重,豈知一招之失,竟爾傷了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

    他号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縱橫海内,隻有遇到了這位遼東大俠,二人比武五日,聯床夜話,這才是遇到了真正敵手,這才是真正的肝膽相照,傾心相許……苗人鳳為了此事,十年來始終耿耿于懷,郁郁寡歡。

     胡一刀夫婦逝世十年之期将屆,苗人鳳千裡迢迢的從浙南趕來,他是要到亡友墓前親祭。

     風雪殘年,馬上黃昏。

    苗人鳳愈近滄州,心頭愈是沉重。

    他縱馬緩行,心中在想:“當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與胡氏夫婦三騎漫遊天下,教貪官惡吏、土豪巨寇,無不心驚膽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聽身後車輪壓雪,一個車夫卷著舌頭“得兒——”聲響,催趕騾子,擊鞭劈拍作聲,一輛大車從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來。

    拉車的健騾口噴白氣,沖風冒雪,放蹄急奔。

     大車從苗人鳳身旁掠過,忽聽車中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送了出來:“爹,到了京裡,你就陪我去買宮花兒戴……”下面的話兒卻聽不見了。

    這是江南姑娘極柔極清的語聲,在這北方莽莽平原的風雪之中,卻是極不相襯。

     突然之間,騾子左足踏進了一個空洞,登時向前一蹶。

    那車夫身子前傾,随手一提,騾子借力提足,繼續前奔。

     苗人鳳暗暗詫異:“那車夫這一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強的膂力,看來是位風塵奇士,怎麼去做了趕大車的?” 思念未定,隻聽得腳步聲響,後面一個腳夫挑了一擔行李,邁開大步趕了上來。

    這擔行李壓得一根棗木扁擔直彎下去,顯得頗為沉重,但那腳夫行若無事,在雪地裡快步而行,落腳甚輕。

     苗人鳳更是奇怪:“這腳夫非但力大,而且輕功更是了得。

    ”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這腳夫似在追蹤那車夫,看來有什麼兇殺尋仇之事。

    ”當下提著馬鞭,不疾不徐地遙遙的跟在大車之後,要待看個究竟。

     行出數裡,見那腳夫雖然肩上壓著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飛,忽聽身後銅片兒叮叮當當響亮,一條漢子挑著一副補鍋的擔兒,虛飄飄的趕來。

    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輕,雖然說不上踏雪無痕,但輕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見。

    苗人鳳尋思:“又多了一個。

    這人是那一派的?”但見他鬥笠和蓑衣上罩滿了白雪,在風中一幌一飄,走得歪歪斜斜,登時省起:“這身輕功是鄂北鬼見愁鐘家的功夫。

    ” 行了七八裡路,天色黑将下來,來到一個小小市集。

    苗人鳳見大車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進店借宿。

    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

    衆客商都擠在廳上烤火喝白乾,車夫、腳夫、補鍋匠都在其内。

     苗人鳳雖然名滿天下,但近十年來隐居浙南,武林中識得他的人不多。

    那腳夫、車夫和補鍋匠他都不相識,當下默然坐在一張小桌之旁,要了酒飯,見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飯,瞧來并非一路。

     忽聽内院一個人大聲說道:“南大人、小姐,小地方委屈點兒,隻好在外邊廳上用飯。

    ”棉簾掀開,店伴引著一位官員、一位小姐來到廳上。

    本來坐著的衆客商見到官員,紛紛起立。

    苗人鳳并不理會,自管喝酒。

    隻見那官員穿著醬色緞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

    那小姐相貌嬌美,膚色白膩,别說北地罕有如此佳麗,即令江南也極為少有。

    她身穿一件蔥綠織錦的皮襖,顔色甚是鮮豔,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也已顯得黯然無色。

     衆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慚形穢之感,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廳上登時空出一大片地方來。

     那店伴一疊連聲地“大人、小姐”,送飯送酒,極是殷勤。

    苗人鳳聽他叫喊酒菜之時,中氣充沛,不覺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卻不是會家子是什麼?又見他兩邊太陽穴微微凸出,竟然内功有頗深造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這批人必有重大圖謀,左右閑著,就瞧瞧熱鬧,且看他們幹的是好事還是歹事。

    不知跟這官兒有幹系沒有?” 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兒與小姐多看了幾眼。

    那官兒忽地一拍桌子,發作起來,指著苗人鳳罵道:“你是什麼東西?見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罷了,賊眼還骨溜溜的瞧個不休。

    我看你粗手大腳,生成一副賊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縣裡去打你個皮開肉綻。

    ”苗人鳳低頭喝酒,并不理會。

    那官兒更加怒了,叫道:“你請安陪禮也不會麼?這麼大剌剌的坐著。

    ” 那小姐柔聲勸道:“爹,你犯得著生這麼大氣?鄉下人不懂規矩,也是有的。

    何必跟這些粗人一般見識?哪,喝了這杯吧。

    ”說著将一杯酒遞到他的嘴邊。

    那官兒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将怒氣和酒吞服了,橫了苗人鳳一眼,見他低頭不語,想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飲的跟女兒說笑起來。

    話中說的都是到了北京之後,補上了官便怎樣怎樣,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謀幹差使的候補官兒。

     說話之間,大門推開,飄進一片風雪,跟著走進一位官員來。

    這人黃皮精瘦,遠沒先前那官兒的氣派十足。

    他大聲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又與仁通兄在這裡撞見,真是巧之極矣!”說著搶上來與那姓南的官兒南仁通行禮厮見。

     南氏父女一齊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調侯兄,幸會幸會!一起坐罷。

    ”那“調侯兄”謝了,坐在桌邊。

    店伴添上杯筷,傳酒呼菜。

     苗人鳳心道:“連這個調侯兄,一共是五個高手了。

    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麼武功。

    會不會大智若愚,竟讓我走了眼呢?”想到此處,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們多瞧一眼。

    要知他那“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外号,實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漢,那一個不想将這頭銜摘了下來。

    他一生所曆風險多過常人百倍,皆拜這外号之所賜。

    此刻心想:“這幾人說不定是沖著我而來。

    他們成群結黨,一齊上來倒是難鬥。

    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 隻聽那“調侯兄”與南仁通高談闊論,說的都是些官場中升遷降谪的轶聞。

    廊下那腳夫和補鍋匠卻大聲吵嚷起來。

    兩人争的是世上有沒有當真削鐵如泥的寶劍寶刀。

    那腳夫道:“什麼削鐵如泥,都是吹大氣!那寶刀也不過鋒利點兒,當真就這麼神?”補鍋匠道:“你見過多少世面了?知道什麼?寶刀就是寶刀,若不是怕吓壞了你,我就拿一口讓你開開眼界。

    ”腳夫嚷道:“你有寶刀?呸,别發你的清秋大夢吧!有寶刀也不補鍋兒啦!隻怕磨不利的鈍柴刀、鏽菜刀,倒有這麼一把兩把!”衆人聽著都大笑起來。

     補鍋匠氣鼓鼓的從擔兒裡取出一把刀來,綠皮鞘子金吞口,模樣甚是不凡。

    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

    衆人都贊了一聲:“好刀!”補鍋匠拿起刀來,一刀作勢向腳夫砍去。

    腳夫抱頭大叫:“我的媽呀!”急忙避開,衆人又是一陣轟笑。

     苗人鳳瞧了二人神情,心道:“這兩人果是一路。

    這麼串戲,卻不是演給我看的了。

    ” 補鍋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請借一把。

    ”那店伴應聲入廚,取了一把菜刀出來。

    補鍋匠道:“你拿穩了!”那店伴将菜刀高高舉起。

    補鍋匠橫刀揮去,當的一聲,菜刀斷為兩截。

     衆人齊聲喝采:“果是寶刀!” 補鍋匠得意洋洋,大聲吹噓,說他這柄刀如何厲害,如何名貴。

    廊下衆人臉現仰慕之色,津津有味的聽著。

    南仁通聽他說了一會,忍不住“哼”了一聲,臉現不屑之色。

     那“調侯兄”道:“仁通兄,這柄刀确也稱得上個『寶』字了,想不到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懷這等利器。

    ”南仁通道:“利則利矣,寶則未必。

    ”“調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鐵如泥,世上那裡更有勝于此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