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古意之商裳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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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中了重重一擊,那踢出之勢登時歪了幾許,小稚被他一腳才踢飛到岸邊石矶上方,就一頭栽下,頭觸于地,流出血來。

     魯狂喑深知此時不退,‘絲’中之人‘千恩萬怨煩惱絲’一發,自己就再無可退之機。

    拚着受創,人已向岸邊狂掠而去。

    ‘絲’與‘瘟家班’俱是飛起疾追,魯狂喑受創在前,人卻向小稚落足之地落去,欲攜起他一齊避退向停在江邊一直無人注意的一艘烏蓬小船——裴紅棂與五剩兒就是被他兩腳踢入了那烏蓬船中的。

    他手才觸及小稚背心,‘絲’的絕命之擊在身後已不期而至,他無奈之下一縮手,左手一揮,‘縫雨’、‘織風’之‘劫針萬度’已傾力施出。

    小稚已知自己不退,那老人無論如何不會就退,雖不識水性,一咬牙,已閉着眼就向那江中躍去。

    魯狂喑眼中光芒一閃,似也感于小稚的機警俠義。

    那艘烏蓬小船的蓬中這時卻鑽出了一個老人,先接住了被魯狂喑踢至的裴紅棂與五剩兒,見老友遇險,并不急救,反一蕩槳,将那小船搖離了一槳之地,然後伸手向腰下一抽,就摸出了一把刀來。

     ——大關刀! ——正是餘孟餘果老的大關刀! 滿渡斜陽下,隻見刀光一亮,瞬息之間,疾劈而至。

    渡口上空,餘果老一頭白發風中蕭然,魯狂喑與敵手之間已被他劈開了一隙。

    餘果老口裡喝了一聲:“退!”手與魯狂喑相互一拉,已消了彼此縱躍之勢,然後把臂而退,直向兩丈餘外的烏蓬小船上退去。

     船上裴紅棂與五剩兒正待撕心裂肺地叫喊“小稚”,但話沒出口,嘴已被飛躍而至的餘果老急急掩住,隻聽他喉裡低聲道:“東密的人還不認得他是小稚,隻怕反把他認成了五剩兒也不定。

    目下之策,速避為上!這孩子——隻有看他的造化了。

    ” ‘絲’與‘瘟家班’的人已搶了幾艘漁船,在後面疾追而至。

    餘果老與魯狂喑一立船頭、一立船尾,一人蕩槳、一人搖橹,無暇顧及小稚,已順流向那下遊疾劃而去。

    他兩個衰齡老朽就這麼在江水中與一批正當年的健兒較開了臂力。

     渡頭的人還沒從鎮驚中清醒過來,好半晌,還愣愣地望着遠去的幾艘船兒發呆。

    天上餘霞方燦,一隻孤鹫從天上飛過,驚鳴一聲,翅影已淡。

    卻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人海孤雛就那麼載浮載沉地被丢在了江水裡。

     第二章:泥足巷裡小泥足 小稚重新睜開眼時,鼻中先嗅到了一絲腐臭的味道。

    他皺了皺鼻子,想起腦中記得的最後的圖象是:那江水是流的。

     ——那江水是流的,不舍晝夜,這時也象要把小稚身上那才才綻放的生命在這流動間帶走。

     他最後一下浮出江面看到的是天空中那絢爛的流霞邊上有一隻孤鹫滑過。

    然後,江水浸沒了他的鼻——天空不再有翅膀的痕迹,他的心裡也好空好空。

    如果讓他再有機會對母親說一句什麼,他想,他會說:“我終于要知道這江是深的。

    ” ——他四望了下,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個好破爛好破爛的閣樓裡。

    可這閣樓卻還幹淨,四壁都是快要朽壞的木闆,屋内的顔色也參差不齊,紅綠相撞。

    他的身上蓋了一床破破的棉絮。

    那棉絮中浸滿着一種說不出的幽幽的體味,象是隐有一股香氣。

    他努力爬起身子,隻覺,頭好沉。

     閣樓的一側歪歪斜斜地開着半扇窗,那絲腐臭的氣味就是從那窗子裡傳進的。

    小稚向外面伸了伸頭,隻見樓下,是一個好污濁的巷子。

    巷子不長,兩旁的陰溝裡滿是泥。

    這時巷子裡或站或坐了幾個小孩兒,從八九歲到十四五歲不等,有個最小的正把一雙腳伸到那陰溝裡拍打着那泥。

    小稚擡起眼,覺得小巷上空的天空都灰得詭異,旁邊幾戶人家的煙囪裡冒着絲絲油煙,把那天都塗得污濁了。

    底下的小孩們用一種他不太懂的方言吵鬧着。

    這時已有個孩子看到閣樓裡他露出的頭,隻聽他叫道:“你醒了?” 小稚還沒明白這是什麼地方,那孩子已踢踢蹋蹋地跑了上來,一張小臉上鬼樣的黑,好有十三四歲年紀。

    隻聽他笑道:“肚裡是不是餓了?” 小稚點點頭。

    那小孩兒笑道:“那跟我來。

    ” 說着他一轉身,先又踢踢蹋蹋地跑下樓去。

    小稚隻有在後面跟着。

    出了巷子口,小稚驚訝地發現,這破敗的巷子外面居然是個鬧市。

    那孩子領了他向一個小棚子裡坐下。

    這是個賣燒餅湯水的地方,棚子主人圍了個油漬麻花的圍腰,怒眼看向那孩子道:“泥猴兒,今天又想來賴些什麼!” 那小孩兒把眼一翻:“賴?大爺今天不賴!” 說着,掏出幾個文錢往桌上一拍:“給我六個燒餅兩碗胡辣湯!” 看着他大刺刺的樣子,小稚不由好笑。

    隻見那小孩兒往他臉上望了一會兒,嘻嘻笑道:“那麼深的江居然還沒把你淹死!你好端端地跳個什麼江?是不是有了後娘,被打罵不過,還是偷了東西被人追得跳進去的?嗯,裳兒姐又救了一個了,你好叫小十七兒了。

    ” 小稚愕道:“裳兒姐?……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孩子笑道:“裳兒姐就是我們的姐姐呀,這裡——就是泥足巷了。

    ” 小稚搖搖頭,看見外面一個店的招牌上有‘漢口’的字樣。

    燒餅和湯這時卻已都端到了桌上來,那孩子就不再理小稚,先餓鬼一樣的吃了開來。

    小稚怔怔地望着身外這一切,唇角微癟,發起呆來:娘和餘爺爺這時到哪裡了?還有五剩兒、二炳——這還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離開親人的照顧,心裡一悲,有一種好凄涼好無助的感覺。

     他肚裡雖餓,看着那些吃食卻吃它不下,木木地呷了兩口湯,嚼了幾下燒餅,卻見旁邊桌子上好特異地坐着兩個人。

    先引動小稚偷看向他們的是他們倆人那兩雙特異的眼,一個黑多白少,一個白多黑少。

    那白多黑少的人喝湯的姿式更是奇怪,這時正是下午,這小棚子裡沒什麼客人,隻見那一雙眼珠白多黑少的人捧着他手裡那碗胡辣湯湊在鼻下,口裡與同座之人說着話,手裡的湯碗上隻見熱氣騰騰,那熱氣撲進他的鼻子裡,碗裡的湯就見少——這一碗湯他竟似用鼻子吸進而不是用嘴來喝的! 見他如此異象,小稚心裡就不由一驚。

    他腦中不期而然跳起的兩個字居然還是:“東密”。

     那眼珠黑多白少的男子卻用一雙手斯斯文文地掰着手裡那燒餅,口裡淡淡道:“白哥,你練工夫也不至于勤快到拉着我特意跑到這鬼巷子裡來練吧?你的‘鼻飼’之術我已見過了。

    這小巷子除了這碗胡辣湯,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特特把我遠從長沙招來要看的?” 那‘白哥’手裡的一碗湯卻已見了底。

    他閉上眼,臉上有一種又痛苦又陶醉的神情,半晌道:“阿青,哥叫你來,可是為了一樁大功勞。

    ” 那阿青哂然而笑,一副不太當回事兒的樣子,那‘白哥’這時象已緩過神,低聲道:“當一切……雪逝、冰消、風流、雲散……” 他說這幾字時臉上神情大是詭異,語意悠悠的,話中文意與他的裝扮極不相稱。

    果然,那阿青神色就變了,一扯他袖子:“你是說……” 那‘白哥’的臉上換了副矜持的表情:“我是說……”,小稚正要認真偷聽他們的對話,身邊的小孩兒泥猴兒忽向棚外一擡眼,張口就叫了一聲:“裳姐回來了!” 第三章:颠倒裳衣 他一拉小稚衣袖,另一手匆匆在嘴上一抹,就腳不點地地往棚子外跑去。

    小稚被他拖得在桌子上絆了一絆,卻見那邊桌上的‘白哥’也正睜起一雙白多黑少的眼向棚外望來。

    不知怎麼,他眼中的神情就讓小稚心裡忽忽一跳。

    他們才跑進小巷子,隻聽裡面的孩子也正亂七八糟地齊叫道:“裳姐回來了。

    ” 小稚擡眼一望,隻見那巷中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一個個都站了起來,正圍攏在一個年輕女子身邊嬉鬧。

    那年輕女子隻見得到背影,身上穿得、那真是颠倒裳衣——再沒那麼亂的了。

    隻見她一身花綢衣衫上,團了一個個‘壽’字,雖質料極好,卻敝舊已極,而且仔細打眼望去,東一條西一塊,竟似一件壽衣拼就的。

    小稚心頭一驚——猶為可異的是那個女孩兒頭發的樣式極為古怪,亂亂地梳着個極為刺眼的髻,那髻子本不适合她,也太大了些,似是摻的還有假頭發,上面花紅柳綠地插滿了木钗銅飾,身上也纏了一條條莫名其妙的絲帶,竟似滿身裡開了個雜貨鋪子來,好多久已無見的陳年古董竟一齊湊到她身上拼合在一處。

    那女子的身材倒袅袅婷婷。

    那些孩子正在哄搶她手邊籃裡的東西。

    小稚身邊的泥猴兒這時大叫了一聲:“裳姐。

    ” 那女子就轉過頭,她的臉上,被胭脂塗了一張血樣闊嘴,兩頰上脂粉厚厚的,顴骨上卻極不恰當地撲滿了誇張的腮紅,一雙眉毛描畫得黑而醜,額上偏偏貼了個極差極差、想來是貴家女子丢棄的花黃。

    小稚看着她這不倫不類的裝扮,心裡不知怎麼先替她悲哀起來。

    那女子的聲音卻很好聽,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聲音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母性般的甜柔:“啊,泥猴兒,我才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可已醒了嗎?” 小稚一愣,她明明該見到自己就站在泥猴兒身邊呀。

    泥猴兒卻沖他做了個鬼臉,臉上還在笑,卻裝出一副哭喪的聲音道:“姐姐,他、他、他……” 那女子疾道:“他怎麼了?” 泥猴兒哭道:“他死了。

    ” 那女子手一松,挎着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