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古意之登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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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道:“那好,你去吧。

    為人處世,族規家累,種種在身,豈能盡如已意?我不怪你,也不會攔你。

    ” 他忽端起面前那黃楊木縷空雕就的一個大大的茶杯,長飲了一口,再一遞就遞到蒼華唇邊。

     蒼華看了他一眼,一仰頭,單手支案,并不松刀,就着他手裡喝了一大口——他知道這是裴督爺在相送自己。

     這一口淡淡的普洱茶喝下,卻有兩脈死泉似就要在蒼華眼底活泛起來——他萬萬不可再呆下去!再呆下去兩眼中的軟弱濕意會是他控制不住的。

     好男兒,來時當跳蕩,去時亦決絕。

    隻見他右手忽然一拍案,那把‘闊沉刀’就被他拍在了案上。

     他閉目仰頭,擡首長吸,一口長氣吸罷,便開聲道:“裴大人,這柄刀就留給你做護身之用吧。

    它日如有兇徒來犯,叫他認清了我蒼華的‘闊沉刀’再下殺手。

    否則,嘿嘿,您生時,為家規所限,我與您彼此隻有賓主之誼,進退由不得我。

    但如您不測,那吊主複仇,專諸一劍,就是我蒼華的私人之誼。

    縱是華家老祖宗與蒼九爺,也再管不得我蒼華的‘闊沉’之擊!” 他一語未罷,左手一撐,人已翩飛而起。

    隻見案後燭焰一縮,昏黃的光影中,蒼華那矮小的身影已向堂外逸去。

     裴琚耳中猶聽他說道:“清流社這次不隻出動了社中好手,據聞,還請來了兩大高人。

    ‘星分翼轸’、‘地接衡廬’,嘿嘿,是什麼号稱什麼《鐘靈賦》中的人物,周翼轸與木衡廬!” 說到這裡,他身影已逸出堂前的照壁之外。

     他忽仰天而嘯,這嘯聲分明是要給伺伏于暗的敵手聽的,隻聽他矮短的身子發出的嘯叫卻如虎吼龍吟: 可憐無定河邊骨,水闊魚沉何人問; 可憐無定河邊骨,水闊魚沉誰人問! 2、孰為可托者 裴琚踱着方步從自己的書房走向那個小偏廳時,心中還在想:到底是什麼人,不肯通名,卻能逼着自己的長随一意約請,定要逼自己前來私底一會? 他走去的方向是裴府後園,這裡地處隐秘,來的人想來走的也不是正門。

    那人一定是在自秘蹤迹了? 裴琚要去的那個小偏廳匾為:憑風寄水,所以也叫‘寄水廳’。

     時近申時,外面的花月清幽,寄水廳内卻燭光微黯。

     裴琚一走到寄水廳門口,就見一個女子嬌俏俏的身影正自俏俏地憑窗而立。

     裴琚稍稍加重了一點腳步,那女子已先聞聲辨人,開口叫道:“三哥。

    ” 裴琚的臉上劃過一絲驚喜:“棂妹?你怎麼會到了這裡?” 裴紅棂一旋身,裴琚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含笑道:“呵呵,讓琚哥看看,這些年你可變樣了沒有?” 說着,他一聲輕笑:“我的意思是——變醜了一點沒有?” 裴紅棂的臉上嫣然一笑,那笑意映着燈花爆出的一點燭紅,燦成一派嬌豔。

     裴琚看到她一笑,不由就想起童年的時光,沒來由地就覺開心起來。

    隻聽他道:“你可還記得——小時那個阿病多少次總是那麼傻呆呆地望着你,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有一次才道:‘你就不能變醜一次我給看嗎?哪怕隻醜上那麼一小會兒?哪怕隻醜上一次?’” 他提起舊事,裴紅棂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裴琚更是十分高興,用手指扯了扯裴紅棂鬓邊散出的一绺頭發——但不會象小時那樣欺負得她感到痛了,含笑道:“好了,現在阿病不在這兒,我欺負下你也沒人為你出頭了。

    ——你怎麼一個人來的?沒有跟随嗎?你這臉……你這臉怎麼了?” 這時他才驚訝地發現裴紅棂那明眸素齒間、左頰上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燙痕。

    剛才還是一派兄妹重逢、偶話當年、言笑融融的無忌——仿佛那一切都還僅隻發生在昨天,隻是不小心被時間這個小偷整整竊取了十年——可這一望之下,那燙痕如此真實地從那彼此完全隔絕、對對方全然無知的生活裡凸現了出來,似乎訴出着所有時光的流轉中、生活底裡處的那一份艱險煩難。

     裴紅棂也靜了下來,她輕輕掠了下鬓發,忍住那笑意底下不知覺就要浸出的紅淚,微笑道:“沒什麼,隻是我經曆過的一場兇殺中的一點遺迹。

    ” 寄水廳中猛然一寂。

    裴琚默然地搓着手,有傾才道:“東密之人這些天一意追殺、不肯放過的就是你?” 裴紅棂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裴琚立直身,心頭一慘:他久知近幾月來東密‘滅絕王’法相手下屢有異動,但他們行事隐秘,裴琚雖有猜測,卻也不敢确定他們要追殺誅連的竟真的不避孤寡! ——而小妹幾乎可以說,手無縛雞之力! 他完全想象不出這幾個月小妹是怎麼度過來的。

    有一種想再次象她小時那樣把她擁抱入懷的沖動——象當年一樣,在她一場噩夢初醒時那麼把她摟之在懷。

     可裴紅棂的背脊似乎無聲地挺了挺,無聲地拒絕了他的慰撫之意。

     裴琚定了定神,從兄妹之情中清醒過來。

    他思維缜密,含笑道:“愈铮死前,可是留給了你什麼東西?” 裴紅棂沒有回答,但裴琚在她的靜默中已讀出了答案,隻聽他一怒道:“那個窮書生,娶了我的妹子,好好當他的閑官就罷了。

    生前他不能給你一刻安穩也就算了,連死了也攪得你不得清靜!” 他很少動怒,這時一怒之下,隻覺氣血翻湧,一伸手,就向身側案上猛地拍去。

    他這一下拍得極重,指上一隻名貴的漢玉搬指已經拍得粉碎,這時他卻聽到小妹靜靜地開口道: “三哥,你不要怪他。

    ” “是我自己:我——願——意——” 裴紅棂輕輕地一垂首,但這一垂首垂出的不是膽怯,反是一種剛烈。

    她不是那種慣于在人前表現自己堅決的女子,總覺得那份堅決、她如忍不住萬一不小心露出的堅決,會不小心冒犯這個平靜而疲沓的人世——她還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