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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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的。

    女皇的雙唇顫動着,她說,天命,天命,是天命。

    人們後來習慣于稱女皇為則天皇帝。

     女皇登臨則天門時使用的粉霜幾乎遮蓋了她的所有皺紋和老态,洛陽百姓看見的是一個紅顔長駐永不衰老的婦人。

    那種粉霜是太平公主呈奉給母親的。

    據說那種粉霜主要由南海珍珠和西域野花提煉而成,提煉過程和地點秘不示人,享用者僅女皇一人,當時的宮廷貴婦偶爾從女皇處獲賜那種裝在玉盒裡的粉霜,則是至高無上的天寵了。

     說起太平公主,連街頭乞丐也知道那是女皇的至愛,有幸睹得公主芳容的人知道她的面目酷似其母親,性情之剛烈直追女皇,唯一遺憾的是學識膽略隻能望其母項背,太平公主的錦繡年華是都用在研制脂粉蔻丹上了。

    人們記得太平公主當初下嫁薛紹時,高宗武後給她的封地糧倉之大不輸她的哥哥們,載滿嫁妝的車輛在洛陽的坊區前足足走了兩個時辰。

    驸馬薛紹後來莫名地卷入越王貞的謀反案,死于獄中,武後就把做了寡婦的公主接回上陽宮與她同住,幾乎有兩年時間,太平公主依然像孩提時代一樣撒嬌于母親膝前,而慈愛的母親提起女兒不幸的婚姻常常有一種負疚之痛。

    在母女獨處于上陽宮的一些午後時分,太平公主用金錘親手敲着松仁或核桃仁,為母親準備點心,而母親望着女兒日見滄桑的臉容,心裡想着該給她選擇一個新的驸馬了。

     新的驸馬是女皇的侄子武攸暨。

     武攸暨那時剛剛随姑母登基而受封為定王,據說定王武攸暨對上陽宮母女的計劃渾然不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太平公主的心目中是一位稱心如意的俊秀儒生。

    武攸暨有一天在衙門裡忽聞家僮前來報喪,說其妻鄭氏暴斃于家中,武攸暨記得他早晨離家時妻子還倚門相送,懷疑家僮口誤,一揚手就給他一記耳光,家僮哭着說,夫人真的暴斃了,郎中來過說沒救了。

    武攸暨心急火燎地奔出官衙,看見外面停着一輛宮辇在等他,武攸暨也沒來得及問什麼就上了車,上了車發現宮辇不是在回他的定王府,而是徑直地往後宮駛去。

    武攸暨叫起來,不是這條路,送我回定王府。

    駕車的太監卻回過頭微笑着說,是這條路,是聖神皇帝召你去上陽宮。

    武攸暨疑疑惑惑地問,現在召我進宮?不會弄錯吧?駕車的太監說,怎麼會有錯?聖神皇帝的聖旨怎麼會有錯? 武攸暨叩見女皇時仍然心猿意馬,那是他第一次單獨面對偉大的姑母。

    武攸暨臉色煞白,他不知道這天蹊跷的遭遇對他是禍還是福。

    聽說你妻子暴亡,是怎麼回事?女皇說。

    剛聞噩耗,正要回府查詢。

     既是暴亡,想必是誤食了毒物,人死不能複生,怎麼查也是無濟于事的。

    依我看你還是節哀為本。

    女皇又說。

     武攸暨想說什麼,但他發現女皇雙眉緊蹙,似乎不想聽他作任何表白,女皇正在以一種跳躍的節奏和點到為止的語言把她的旨意和盤托出。

    女皇說,我聽說鄭氏出身寒門無甚婦德,她現在暴斃或許倒是成全了你,武門一族中我最器重你,有意栽培又怕承嗣、三思他們有所不平,現在有機會了,你知道我要給你什麼嗎?女皇突然微笑起來,她拍了拍手,回過頭望着錦帷後面,孩子出來吧,見過你的新驸馬。

     錦帷挑開之處,濃妝盛裝的太平公主的臉上有一種驕矜和羞窘的神情,但她朝武攸暨投來的是匆匆的灼熱的一瞥。

    太平公主很快便将金枝玉葉之體閃入簾帷後面,武攸暨最後看見他的如意佩在眼前掠過一道刺眼的白光。

    攸暨,我已經做主把公主許配給你。

     武攸暨的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他隻是憑着下意識屈膝一跪,甚至來不及思索飛來豔福與妻子暴斃之間的因果關系。

    微臣謝皇上大恩。

    武攸暨白淨俊秀的臉因為驚夢似的變故而扭曲了,額上滲滿了豆大的汗珠。

     太平公主的再嫁當時是長安與洛陽街談巷議的話題,勿容置疑的是人們對武攸暨發妻死因議論紛紛,有傳言說太平公主差人毒死了鄭氏,而且是把砒霜硬塞進她口中的,定王府裡有人聽見了鄭氏的尖叫和掙紮聲。

    另一種含蓄的說法則把策劃者指為女皇,是一種用眼神和默契交流的看法。

    人們知道女皇深愛唯一的嫡出之女,殺死一個鄭氏為公主謀得一個如意郎君,這樣的宮廷故事也在常規之中。

    另外一些有識之士則看重公主再嫁的政治意義,此次太平公主嫁入武門,武家的權勢更露百尺竿頭的端倪,女皇登基武姓雞犬升天,連遠居鄉野者也免除徭役,天下真的歸于武姓了,如此看來太平公主的再嫁便也是女皇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