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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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淹,當太子妃房氏以薄荷沾巾為他拭汗時,太子賢曾經向太子妃輕聲耳語,大典之日遇此惡熱,上蒼終将降禍于我。

    那時候中毒而死的太子弘尚未安葬,太子弘以孝敬皇帝的追谥之号躲在洛陽的冰窖裡。

    弘和賢兄弟之間恰恰相隔一冷一熱的生死世界。

    弘的憂傷之魂将在恭陵的黃土之下安眠,他對賢的世界已經無所知覺,而賢在大典之日警醒地看見了弘的紅楠棺椁,他依稀看見弘在鐘鼓聲中飄逸于棺椁之外,看見死者绛紫色的臉和嘴邊的黑血,死者的頭顱無力地垂倒在賢的胸前,太子賢依稀聽見弘的沙啞衰弱的聲音,弟弟,你要小心,小心。

    太子賢就這樣突然又言稱周身發冷,大典禮畢太子妃為他披上了禦寒的大氅,禦醫前來診脈,發現新太子的脈息體氣一切安好,他們猜想這是心情紊亂所緻之狀。

    禦醫的診斷很快被證實是正确的,太子賢回到東宮馬上就恢複了生氣,宮人們看見太子賢那天下午一直在與趙道生弈棋。

    高宗在衆多的兒女中對六子賢愛有獨鐘,或許是由于賢自幼聰明而善解人意,習文演武且常有驚人不俗的談吐,或許是由于别的難以名狀的感情寄托,賢的另一半血脈可能來自于高宗深愛的韓國夫人武氏,武後的胞姊,那個容貌姣美的婦人在幾年前已經死于宮廷常見的中毒事件。

    太子賢在高宗昭陵祭祖的歸路上呱呱墜地,那時候武昭儀與她姐姐武氏陪行在後,宮人們記得武家姐妹的兩輛車辇都用布篷遮蔽得嚴嚴實實,他們聽見了嬰兒的哭聲,他們記得嬰兒的哭聲是從姐姐武氏的車上傳出來的,但是中禦少監向高宗賀奏武昭儀又産皇子之喜,所以随行的宮人後來都是跪在武昭儀的車前祝賀龍胎之産的。

     宮人們無法相信武昭儀在公主思猝死後的寥寥數月中再添龍子,因此他們堅信生于昭陵下的小皇子像一棵桃李嫁接的花苗,賢的成長必定會充滿傳奇色彩。

     賢幼年時在宮内玩耍,遠遠地看見兩個小宮女對他指指戳戳,他跑過去問,你們在說我什麼?兩個小宮女竟然吓得拾裙而逃。

    賢覺得奇怪,他又問陪在身邊的宦官,他們在說我什麼?宦官答道,他們誇皇子年少英俊吧,兩個小賤婢還敢說什麼呢?賢幼年時就是一個敏感多疑的孩子,那兩個小宮女古怪的舉止給他留下過深刻的印象,但那時候賢承歡于父皇母後膝下,他并不知道有關他的身世故事正在宮中秘密流傳。

    及至後來,太子賢發現母後注視他的目光遠不及父皇那般慈愛,遠不及她對弟弟哲、旦和妹妹太平公主那般柔和,他心有疑忌,但他相信那是一個獨斷的母親對不聽話的兒子的挑剔和怨恨,太子賢不知道父皇與姨母韓國夫人的一段豔情,也不知道有關他的身世故事已經在宮中流傳了多年。

    事情緣于太子妃的侍婢如花被施以割舌酷刑的血腥一刻,那天太子賢去太子妃房氏的宮中,恰巧聽見竹叢後面傳來的如花的慘叫聲,賢問太子妃,你從來善待下人,怎麼今天對一個小婢女大動幹戈了?房氏說,如花滿口污言穢語,我不能讓她玷污了東宮之地。

    賢笑起來說,一個小婢女又能說出什麼髒話來,教訓幾句就免罪了吧。

    賢當時不以為意,但當他步出太子妃的殿房後看見幾個小宦官正在用水刷洗地面,有一條珠狀的血線從斑竹叢後一直延伸到他的步履前,深紅色的、時斷時續的血暈散發出淡淡的冷殘的腥味,太子賢伫足觀血,他問小宦官,這是如花的血?小宦官說是如花的血,說如花觸犯了宮規,惹得太子妃和皇後大怒,是皇後命刑監來割了如花的舌頭。

     她到底說了什麼?太子賢忍不住追問。

     洗血的小宦官叩伏在地說,小人沒有聽見,不敢妄自揣測。

    太子賢開始覺得這件事定有蹊跷之處,他知道從呆闆謹慎的房氏那裡難以了解真情,于是太子賢想到被他視若愛眷的侍奴趙道生,他讓趙道生去弄清如花被割舌的真相,不料話音未落趙道生已脫口而出,不用出去探聽,如花之事小奴昨日就悉數知情,隻是不敢告訴殿下。

     我白白寵你一場,太子賢面露愠色,飛腿在趙道生的臀部踢了一腳,你與我同膳同寝,居然人心兩隔,昨天就知道的事到今天仍然守口如瓶,倒是我該割了你的舌頭。

    趙道生已跪在地上連聲喊冤,他說,不是我對殿下有所不忠,是此事不可亂說,說了恐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什麼事可以瞞蔽東宮太子?太子賢對趙道生跺足而叫,說,你說可以免去殺身之禍,不說我就一劍挑了你的心肺喂于路狗野犬。

    趙道生汗如雨下,最後他關緊了太子殿上的每一扇門窗,向太子賢透露了那個聳人聽聞的秘密。

     殿下,謠言已經秘傳多年,言稱殿下不是武後所生,殿下的生身母親是已故的韓國夫人。

     太子賢的怒容倏然凝固,面色蒼白如紙,過了很久他把趙道生扶了起來,并為其拂膝整衣,太子賢握住趙道生的手說,其實我早就疑慮重重,今天終于有人說出了我心中的疑慮。

    但是趙道生注意到太子賢的微笑似含苦澀,太子賢向來溫熱有力的手也變得冰涼乏力了。

     太子賢對母後存有敬而遠之的戒備心理,這種戒心在太子弘暴亡合壁宮之後愈演愈烈,太子賢盡量減少去洛陽東都與父皇母後相聚的次數,令武後震驚的是太子賢連續兩次借故推诿她精心張羅的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