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1995 這是我要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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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吓壞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讓你休息一下,洗個澡、看個電視收收驚再回去吧。

     “小芬姐很可能沒交過男友,所以老大你務必要溫柔點。

    ” “女孩子第一次很重要,老大你千萬不可以照平常那樣猛幹……” “老大,我看書上說幹完女人絕對不可以倒頭就睡,要先聊一下天!” “汽車旅館不一定有送保險套,老大你還是自己帶在身上吧!” “萬萬不可!事先有帶保險套就暴露老大有預謀了啊!冒險一下ok的啦!” “都馬是第一次就中标……算啦!就算中标也是美事一樁啊!” 你說一句,他勸一句。

    每個人都苦口婆心,諄諄告誡的模樣。

     被圍在一群光頭核心的泰哥終于氣炸了:“有完沒完啊!閉嘴!通通閉嘴!” 強硬結束了這場戀愛大作戰會議,泰哥的耳根子都紅到了脖子下。

     每個挨罵了的光頭都心滿意足地看着泰哥,那表情好像在打量自己心愛的孩子,笑呵呵地,仿佛一切都值得了…… 8 正午時分,迎面吹來的風有些燥熱。

     口袋裡放着兩張最好位子的票,泰哥難得的感到緊張,擦濕了整條手帕。

     一如往常走進了理發店,卻無法一如往常地挺直腰杆。

     老闆娘不在。

     娟姐正在為一個不斷打盹的小孩子剪頭發,張阿姨正在看電視新聞。

     沒客人、沒在掃地、也沒在整理瓶瓶罐罐的小芬正趴在桌子睡覺。

     坐在電視機前面的張阿姨一見泰哥走進,便主動走到小芬旁邊将她搖醒。

     小芬睡眼惺忪地起來,額頭上還有一個紅紅的手臂印。

     “……”小芬揉揉眼睛。

     “那個……剪頭發。

    ”泰哥鎮定地說,但表情一定帶着古怪。

     蓋上毯子,一句話也沒說,小芬冷冷地開始幫泰哥洗頭。

     小芬用沉默隐藏住的情緒完全表現在手指上。

     毫無技巧,像雞爪一樣狠狠亂抓,泡泡還飛濺到泰哥的臉上。

     果然這小妮子真像那些小王八蛋說的,心情欠佳啊…… “這幾天,天氣轉涼了。

    ”泰哥酷酷地說。

     “……”小芬沒有反應,抓得很用力。

     聊天氣好像沒搞頭啊? 笨啊自己!明明知道人家生氣,還聊什麼天氣呢?泰哥暗暗懊惱。

     “最近我那些小弟,都被你剃成光頭啦……哈哈,我自己看了都好笑。

    ”泰哥科科科自顧自笑起來:“還有幾個還因此感冒了,真的笑死我了哈哈!” “……”小芬好像抓得更大力了,泡沫明顯流到泰哥的鼻子上也不管。

     傻了! 人家把他們都剃成光頭就是在生氣,哪裡好笑了?泰哥在内心給了自己一拳。

     “我,最近想了很多。

    ”泰哥歎了一口氣。

     “……” “關于一些,未來的事。

    ”泰哥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斷句。

     “……” 破題啊! 快點破題啊阿泰! 你每天都在搞女人,怎麼就偏偏這一個搞不定,學人家裝什麼情聖? “我并不是一個很會想的人,也不是……這該怎麼說呢?這……” “……” “有些事不一定可以用話講得清楚,不過完全都不講的話,就一定不清楚。

    有時候我們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的确是太依賴言語了,本來的意思其實是跑掉了,所以啊……” 所以啊什麼?你在說什麼啊阿泰! 正當泰哥滿臉發熱之際,小芬忽然一把水沖下,迅速結束了頭皮按摩。

     一想到小芬這麼不開心都是自己遲遲沒有表白的緣故,泰哥忍不住自責起來。

    再加上,剛剛自己又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說什麼鬼東西,讓一向朝氣蓬勃的小芬失去耐性,完全就是自己不好! 水沖一沖,泡沫都沒沖幹淨幹布就擦上來。

     小芬的動作之快之随便,讓泰哥内心的歉疚更深了。

     頭發還很濕,簡單吹一吹——距離吹幹還有很遠的距離,小芬便拿起了剪刀一陣亂七八糟的快剪,大片大片掉落的頭發讓泰哥的内心世界更加混亂。

     放下剪刀,小芬拿起電動推剪,啟動開關。

     “!”泰哥的身體僵住。

     “……”小芬默默地将推剪放在泰哥炙熱的耳朵後面。

     泰哥閉上眼睛,竭力鎖住眉毛。

     也是光頭嗎? 好吧,這是自己應該受到的,最基本的懲罰。

    泰哥咬緊牙關。

     或許是看見泰哥沒有出聲抵抗,唰地一下,小芬的推剪已粗魯地割掉泰哥一大撮頭發。

    然後一下接着一下,不太鋒利的推剪又割又拔的,除了将頭發鏟離頭皮外,也弄出好幾道拙劣狼狽的傷口。

     泰哥一動也沒動,半聲也沒吭。

     意外的,這種淩遲頭皮的痛苦恰恰給了泰哥救贖。

     越痛,仿佛内疚便清償越多,深鎖的眉頭便松開了一分。

     等到泰哥看見鏡子裡的自己也成了一顆鮮血淋漓的大光頭後,他的忐忑不安也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泰哥的表情回複到了一年又七個月前的枭雄模樣。

     從容不迫。

     即使是個光頭,依舊是個潇灑的光頭。

     “小芬,明天早點下班,我帶你去看棒球。

    ” 泰哥爽朗地看着鏡子裡,站在自己身後的小芬。

     原本一直都面無表情的小芬,握着推剪的手竟微微顫抖。

     “時報鷹對味全龍的比賽,我透過關系買了兩張最好的票。

    ” 鏡中的泰哥,凝視着鏡中小芬的雙眼。

     “去死啦!” 小芬忽然大叫出來。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這些壞蛋!大壞蛋!”小芬用推剪指着門口,聲嘶力竭地大吼:“出去!以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你再也不要進來!” “?”泰哥宛遭雷擊,呆呆地看着失控的小芬。

     娟姐愣住了,張阿姨愣住了。

    正在剪頭發的小朋友也愣住了。

     衆人注視下,小芬哭了。

     淚水爬滿了她的臉,就如同這兩個禮拜來的每一個晚上。

     “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我甯願洗一輩子的頭,也不想幫你們這些壞蛋剪頭發!我當洗頭妹,也比你們這些壞蛋好!好一百倍一萬倍!” “……”泰哥不說話,隻是沉着臉。

     不曉得小芬在氣什麼,總之,不是在氣自己沒約過她這類的事。

     小芬持續用大吼大叫宣洩着自己的憤怒。

     泰哥走到櫃台,從皮包拿出五百塊放在桌上,面無表情地推門出去。

     風鈴串響。

     背對着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小芬,頭低低的泰哥沒有轉過身再看一眼。

     越走越遠。

     小芬蹲下來,将臉埋在兩腿之間嚎啕大哭,哭得完全沒力氣自己站起來。

     理發店裡的小電視機,兀自播放着新聞快報: “中華職棒假球案又有最新的發展,今天下午台北市調處約談王光熙、廖敏雄、曾貴章、褚志遠、李聰富、陳執信、謝奇勳、黃俊傑、邱啟成等九名時報鷹球員,經檢方複訊後,谕令以五萬元交保,對于黑道介入比賽的細節,檢方正積極收集幫派分子收買或恐吓球員等相關證據,而居間行賄的白手套……” 9 沒有人敢取笑泰哥的光頭。

     今晚在與權老頭談判之前,泰哥叫齊那晚拼命獻策的每一顆光頭在馬路旁集合,一記拳頭配一個光頭,狠狠地砸,砸到每個人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混蛋!我幹你娘!” “你!我幹你娘!” “站好!幹!幹你娘!” 泰哥的不爽到了極點,沒有人有膽問一句,隻是站好、低頭、挨打。

     今晚誰都不會好過。

     在約定的時間到了與權老頭約定談判的海産店時,這邊的人馬全都變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

    被泰哥狠狠教訓了一頓的大家,神色間多了一股戾氣。

     每個光頭事先都聽了吩咐,帶了手槍在身上,但隻低調地插在腰後壯壯膽。

     權老頭的人馬在數量上與泰哥的人馬旗鼓相當,在店裡雙方各據半邊,比較有分量的角色都圍着圓桌占了個位子坐,地位低微的便靠牆站。

     都談了一小時了,氣氛一直不大對勁,圓桌上滿滿的酒菜幾乎都沒有動過。

     這氣氛并非肅殺,而是權老頭完全摸不清泰哥在想什麼。

     打從一開始泰哥便一直眉頭深鎖,語焉不詳,城府極深的模樣跟傳聞中豪爽的泰哥完全不是同一回事,隻想着要怎麼占泰哥便宜的權老頭,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更令權老頭在意的是,這泰哥好端端的幹嘛理個坑坑巴巴的大光頭,是不是有點精神異常? 你不講話,我也懶得跟你多說,談判間不正常的沉默斷斷續續,隻有鐵架上的收音機流暢地發出填充空氣的新聞播報。

     膠着的狀态,不可能一直緊繃下去。

     始終心不在焉的泰哥,忽然将手指大剌剌啪地一聲放在桌子正中央。

     “你這樣,是不是不想談了。

    ”權老頭冷笑,身後小弟裝模作樣踏出半步。

     “談!怎麼不談!”泰哥用力拍着桌面,一條煎魚差點給拍翻了面。

     在場所有人的心跳都瞬間加速起來。

     “看你是要跟我談,還是要跟我的槍談!告訴你老王的剝皮店是我搞起來的,同一條街上你要是搞出一樣的生意,開幕第一天我就用子彈幫你裝潢。

    ” “你這是不講道理。

    ”權老頭臉色發青。

     “幹!你黑道,我黑道!誰跟你講道理!要講道理就去報警啊!”泰哥話越說越激動,口水都噴到權老頭的臉上:“今天我就是拿槍頂你!你要是覺得你槍多過我你的店就照開!我打你!你再打回來!一個禮拜後看看誰剩下的子彈比較多!幹!我幹你娘!” “有沒有搞錯?為了區區一個剝皮店你要開打!” “為一間店又怎樣!你刮我車不賠我,我照樣殺你全家!” “你他媽混的是不是黑社會啊!講不講江湖規矩啊!” 權老頭嘴上怒極,心中卻極為震驚泰哥的瘋狂。

     他媽的到底是誰在胡說阿泰轉性了,雖然這家夥這幾年賺了那麼多錢,骨子裡流的還是當年那動不動就砍人的瘋子血,自己竟妄想平白占他便宜? “幹你娘!我三天我就打趴你!”泰哥用力拍桌,每一雙筷子都震落了:“等一下走出這間店就開打!你快點打電話叫人幫你擋子彈!喂!大家打電話!” 泰哥身後的光頭小弟們,隻好拿起笨重的黑金剛手機慢慢撥号。

     這下慘了。

     權老頭身後一排小弟也隻好跟着拿起手機,開始道上習以為常的叫人比賽。

     “你……你不要以為有槍多了不起!告訴你我老權也是有一票兄弟要養!”權老頭握緊拳頭,但心亂如麻:“就算我答應,我的兄弟也不會答應!”身後一整排小弟卻快尿出來了。

     此時,原本要開口回嗆的泰哥,被收音機的新聞播報内容給吸走了注意力。

     “再來是職棒簽賭案最新的發展,截止目前為止時報鷹隊因賭博放水案使陣中本土球員隻剩張耀騰、尤伸評二人,董事長周盛淵也因此而引咎辭職。

    聯盟将考慮于近期召開臨時常務理事會,會中決議各隊以借将方式,支援時報鷹隊打完下半季比賽……” 泰哥怔了一下,渾不理會現場一觸即發的恐怖狀态,泰哥陷入了奇異的沉默。

     新聞繼續播報,泰哥沉浸在充滿淚水的咆哮聲中。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也是應該的。

    是吧。

    這也是人之常情。

     小芬啊小芬…… 恍然大悟的泰哥,心中有無限個死結一起解開。

     低頭看表。

     啧,十一點三十分,現在理發店應該打烊了吧? 明天,明天理發店的門一開…… “最後給你一個台階下。

    ” 泰哥冷冷地夾起一片冷掉的蟹肉塞進嘴裡:“你讓我在你開的兩間贓車零件點插股,我就讓你跟我一起把剝皮店的生意搞大。

    誰也别占誰的便宜,大家一起省子彈。

    ” 雖然與權老頭預期的收獲差距不小,但這時有下台階不走才是大白癡。

     “好!一句話!” 權老頭的聲音略微顫抖,但依舊不失大哥本色:“你賺我的錢,我賺你的錢,加起來兩個人的錢一定比沒加起來的還大!幹杯!” 兩個江湖大哥舉起酒杯,圍着圓桌罰站的所有小弟全都松了一大口氣。

     一場根本不必要發生的腥風血雨,莫名其妙在剛剛煙消雲散。

     “一起賺大錢!” 就在這大和解的一瞬間,一陣奇怪的巨大撞響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泰哥、權老頭、雙方小弟、廚師與服務生不約而同轉頭看向海産店門口。

     如一隻兇獸,失控燃燒的兇獸。

     那撞擊聲響的“原因”以讓人無法反應過來的高速沖向圓桌。

     魚缸碎了。

     人飛了。

     桌子翻了。

     酒水灑了。

     聲音沒了。

     泰哥拿着即将就口的酒杯,心想: 口袋裡被自己撕爛的兩張球票,若好好拼黏回去,不曉得還可不可以進場…… 10 喀嚓喀嚓。

     鏡子前,小芬小心翼翼修着一個高中男生的鬓角。

     不經意的往旁一看,熟悉的空位上,放着一條仔細疊好了的毛毯。

     球賽快開始了吧,怎麼還不來接她呢? 該不會真的被吓到了吧?昨天自己真的有那麼兇嗎? 不過,既然兇都兇過了…… 該哭的眼淚就流到昨天為止,剪貼簿畢竟就隻是剪貼簿罷了。

     仔細反省起來,自己好像也沒資格批評那些球員,畢竟一張入場票都沒買過,還跟人家說什麼支持不支持?隻是剪剪貼貼一些新聞報導就把人家當英雄膜拜,其實那些所謂的英雄也不欠自己什麼吧。

     在電視機前的美好回憶,就當作僅僅是那樣的東西吧。

     陰陰的天空打了一記悶雷。

     一直醞釀着某種情緒的天空,終于落下雨來。

     下雨了啊…… 說不定再大一點點的話,等會的球賽也打不成了吧。

    那樣正好。

     說不定這場雨會一直下、一直下、下個不停。

     說不定越晚,雨越大。

     說不定有點膽小的他,在店打烊的時候才會矮着身,拉開鐵門濕答答鑽進來吧。

     說不定即使進來了,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晚點你來,我再幫你好好洗個頭當賠罪吧。

    ”小芬喃喃自語。

     “什麼?”高中生疑惑。

     “沒。

    ”小芬笑笑的放下剪刀,拿起小鏡子:“看看後面,帥吧!” ……不過,都剃成了一顆大光頭,要怎麼洗啊? 小芬看着門外空蕩蕩的小巷,不禁撲哧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