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燈
玮一進院就又經營起她的“雜貨店”了,原來眉眉在院裡給她布置了一個專營醬油醋的“雜貨店”。

    那是由兩隻闆凳做櫃台,兩盆清水做商品的一個小店。

    盆裡有中成丸藥廢盒做成的提,櫃台上還有專為方便顧客準備的大小瓶子。

    小玮和藹地接待着顧客,麻利地做着生意。

    那顧客便是眉眉和寶妹。

    經曆了四海為家的小玮很容易就成了這裡一個老店主,眉眉和寶妹倒成了既不懂行市也不懂買賣規矩的鄉巴佬顧客。

    她态度親切地耐心為她們介紹商品,又不斷為她們的不識貨表示些遺憾。

     小玮的熱心經營使眉眉有點不好意思,她總覺得小玮把媽忘得太快,她的來和媽的走,中間還應有個起碼的情緒過渡,缺少了這個過渡,就好像她們姐兒倆合夥抛棄了媽媽。

     小玮把水盆弄得丁當亂響,和顧客做着必要的寒暄。

    她囑咐她們出門時要小心,千萬别摔倒。

    如果摔倒灑了瓶子裡的醬油醋也不要緊,就請她們回來再買,這次她可以免收她們的錢。

    開始眉眉盡量把自己的年齡變小,和寶妹輪流到那鋪子裡去買貨,不久她對這種不斷重複的行為就失去了興緻。

    她告訴小玮她該去幹活兒了,讓寶妹和小玮繼續買賣。

    但由于寶妹動作的遲緩——半天不來一趟,終于使得小玮大發起火來。

    她不客氣地免去寶妹的顧客身份,自己開始又做顧客又當店主。

    這種由她一人完成着的買和賣才終于使她恢複了當初對這經營的興緻:“你買什麼?”她問自己。

     “我打醬油。

    ”她自己答。

     “打多少?” “打一斤。

    ” 她迅速為自己提滿一小瓶,把瓶子交給自己又對自己說:“這是一斤,給你。

    ” “多少錢?”她問。

     “一毛五。

    ”她答。

     “給你錢。

    ”她交給自己兩小塊廢紙。

    自己剛要走,自己又招回了自己。

     “哎,你回來,還沒找你錢哪。

    ” 于是她自己又返回自己的鋪子,自己把一塊兒更小的“錢”交給自己,自己才走出了自己的店鋪。

     寶妹在一旁出神地看着小玮的自買自賣。

    雖然她仍舊願意去充當小玮的顧客,但小玮那經營方式已明确告訴她,小玮不再需要寶妹的參與。

     一個新的生活的開始給小玮帶來了極大愉快。

    白天,她一天都有事可幹,即使不再經營她的店鋪她也不會閑着:賣汽車票、看病、打針,她都能不需任何人的幫助,自己把自己弄得引人入勝。

    即便實在無事可做,她還可以自己批鬥自己。

    她給自己假定許多罪名:叛徒、特務、走資派,這是最一般的罪名;還有寫反标者、偷越國境者、偷聽敵台者……曆史的、現行的罪名她都會編。

    她自己批判着自己,但自己從不認罪。

    因為她知道隻有拒不認罪,這自己對自己的批判才不會結束。

     小玮的自我批判最初使眉眉樂不可支,連司猗紋也常常為這孩子的編造才能而興奮。

    慢慢的,眉眉為小玮這自我扮演生發出恐懼了,她覺得那自我批鬥無論如何不能是孩子的玩耍,一個孩子本不該從這樣的玩耍裡獲得愉快。

    她越發感到她這玩耍的荒唐和凄涼,她開始制止小玮,勸她不如還去賣醬油醋。

    小玮說:“你老是走,還不如玩批鬥。

    ”後來還是司猗紋出面徹底禁止了她的荒唐。

     小玮不再自己批鬥自己,她認為是婆婆幹預了她的正義事業,就開始賭氣。

    白天坐着生悶氣,晚上一躺上婆婆的大床(她被安排在婆婆的大床上睡覺)立刻就賭氣睡着,可是剛睡一會兒便大喊:“開燈!” 這一聲清脆、果斷的呼喊,使司猗紋覺得像過年過節時在耳邊突然炸裂的爆竹,這冷不丁的爆炸常把司猗紋弄得心驚膽怯。

    開始她給小玮拉開燈問她開燈幹什麼,小玮不理她也不看她;不像醒着更不像喊過。

    司猗紋對小玮做進一步觀察了,她就着燈光把臉很近地湊到小玮臉前,她發現小玮呼吸均勻連睫毛都不曾顫動,分明是睡得很深的象征。

    于是司猗紋關掉燈躺下再睡,但當她剛剛蒙目龍起來小玮便又大喊“開燈”了。

     “開燈!開燈!”她喊着,比剛才的喊聲還急。

    好像你不開燈天下就指不定要發生什麼事。

     司猗紋再次拉開燈,再次觀察小玮的睡眠,一切迹象都表明小玮睡得更“死”了。

     一連幾個晚上這開燈和關燈的節目就在她們兩人之間繼續着,司猗紋終于忍不住要問問小玮。

     “夜裡你喊什麼?” “我沒喊什麼呀。

    ” “你沒喊什麼?” “沒有呀!” “你沒喊過開燈?” “開燈?沒有呀。

    ” “你是不是做過要人開燈的夢?” “沒有。

    ” “你什麼夢也沒有做?” “我什麼夢也沒有做。

    ” 沒喊過開燈沒做過夢,就像是小玮一種有預謀的矢口否認。

    然而面對一個孩子你又怎麼能非做這種懷疑不可?司猗紋不再問小玮,轉臉問眉眉。

    眉眉隻是搖頭。

     其實眉眉聽見了小玮的叫喊,她不願出面作證。

    她覺得婆婆的詢問并不是一般地問問,那像是需要證詞和口供。

    而有了證詞和口供,一種災難就要降臨于小玮了,雖然她并不了解這災難到底意味着什麼,于是她決定就這麼否認下去。

     司猗紋又去問竹西,竹西也表示無可奉告。

     當天夜裡小玮又重複了那“開燈”的行為。

     司猗紋終于讓竹西在眉眉床邊又接了一條木闆,讓小玮從大床搬到小床。

    從此小玮不再喊“開燈”了,而半夜開燈卻成了司猗紋的習慣。

    每晚差不多在一個固定的時刻她總要開燈觀察對面那睡在一起的姐倆,她發現她們睡得都很安穩,燈光的突亮對于她們絲毫沒有妨礙。

    這使司猗紋忽然感到她這種開燈觀察的無聊,就像她攢足了氣力要捉拿兩個同謀犯,而那兩個同謀犯面對她的捉拿計劃卻是那麼的無所謂。

    于是她有些自慚地關掉燈,決定永不再去重複這動作。

    誰知第二天她卻仍然是這開燈動作的重複。

     小玮的大喊“開燈”是一個起點一個契機,使司猗紋開始不由自主地接連不斷地發現小玮的一些不順眼:這位來自“鄉下”的二外孫女頭上雖然不再有高粱花子(司猗紋以為草籽就是高粱花子),也不再自己批鬥自己,但她的身上仍然存有使司猗紋永遠不能習慣的毛病。

    比如她的大便就太通暢,通暢得令司猗紋難以容忍。

    特别是這種無拘無束的通暢總是伴着寶妹的不通暢,而且她們就像天定的一樣非在同一時間大便不可。

    小玮一坐上盆,接着坐上盆的便是寶妹;小玮的通暢常常使寶妹更加焦急萬狀。

    就像兩個同時等車的人,他一溜邊兒一擡腳就上了車,而你卻一次次被擠在車外。

    這時你雖然嫉妒又惱恨那個一擡腿就上了車的人,然而你總也無法具備那擠上車的人的才智你隻好懊喪着憤世嫉俗着。

     每逢這時寶妹便坐在盆上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

    她臉色蒼白地把手指伸向小玮,她是在布告司猗紋布告天下:就是她,就是那個把屎拉得自由自在的她使寶妹更加陷入這拉屎的窘迫狀态,使寶妹徹底變作了一個拉屎的廢物。

     司猗紋同情着寶妹又恨鐵不成鋼,從她那蒼白的臉上司猗紋似乎又看到了莊坦。

    她常想:這廢物相兒,就差一個嗝兒了。

    于是司猗紋對小玮大便的速度越發感到氣憤感到不能容忍,她覺得她不是在大便簡直是在“竄稀”,正常人就沒有那樣的大便。

    幹燥沒什麼不好,這“竄稀”才是一種大便的反常,不反常大便就不可能有那樣的神速!她自問自答着,想象着是農場的那些五谷雜糧、莴苣、小蔥才使小玮練就了這大便的神速,誰知你拉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她就在不知不覺中由氣憤由不能容忍發展為對小玮的詛咒。

     小玮不拉稀,而且許多年後也從不拉稀。

    她那大便的正常成色和優于他人的排洩速度,使她在步入少年、青年之後還常以此為自豪。

    她不知這是父母賜予她的好天分,這是農場的那些五谷雜糧、莴苣、小蔥使她的腸胃經受了鍛煉。

    總之,這自身排洩的好成色和優于他人的速度,常常為她換來一份好的心情,好的心情又常常聯系着她做事的成色和速度。

    十幾年後她連個招呼也不跟家裡打就與洋人尼爾結了婚,也使人想到她那大便的果斷和速度。

    那裡沒有猶豫和忸怩,一切聽任自然。

     眉眉自豪地為小玮倒盆,有時故意掀開蓋子把盆舉到婆婆眼前說:“挺正常。

    ” “也不能光看稀、稠,你聞那味兒。

    ”司猗紋說着故意轉過頭,揮手驅散着眼前的空氣。

     眉眉故意讓那盆子在婆婆眼前多待一會兒,她不急于去倒,也不急于蓋上。

     “我說你怎麼還大敞着蓋兒?”司猗紋開始斥責眉眉,“你是沒聽見還是沒聞見?” 眉眉蓋上蓋子端盆出門,出了院子還聽司猗紋在後邊喊:“存食了!” “存食”是北京人對小兒消化不好的一種形容,那存食的原因有多種,司猗紋認為小玮的“存食”是過量的飲食所緻。

    “人小,飯量可不小。

    ”她在人前人後替小玮做着宣傳。

     于是司猗紋開始責成小玮節食,開始限制她的飯量。

    吃飯時她不再允許她上桌,在飯桌旁給她單開了一張杌凳,每餐也必得由她親自為小玮做飯菜的分配。

     司猗紋的分配使小玮的肚子感到缺欠,她開始用農場吃飯的那種自由色彩乃至媽對那自由色彩的無所謂,來和現在的單桌開飯做比較了。

    越比較她就越覺得一陣陣委屈,每逢坐在這隻專為她開的“桌”前情緒便立刻低落。

    她開始覺得天昏地暗,開始覺得人生原來還有種種限制,而吃不飽肚子的限制便是最難忍受的限制。

    但她還是決定通過自己的努力沖破這種限制改變眼前的狀況。

    當她吃完碗裡那點松散的飯粒便端起小碗站到婆婆面前了,她直截了當地說:“婆婆,我沒吃飽。

    ” 婆婆不看小玮,全桌人都在看婆婆。

    眉眉、竹西都希望小玮的努力不至于落空,于是竹西不顧司猗紋的臉色,接過小玮的碗再給她盛些飯進去。

    小玮接過飯碗沒有眼色地吃起來。

    眉眉從心裡感激舅媽,她感到她永遠也不會具備舅媽那種豪爽,這豪爽對于司猗紋來說可能就是逼人。

    她想起從前她幫舅媽搓背的那些瞬間,那時她就感受過舅媽身體的逼人。

     竹西的午飯大都在單位,那時當小玮再去面對婆婆做這種努力,司猗紋就會把筷子一摔說:“舅媽這樣慣你行,我可不能這樣慣你,對你們負責任的是我。

    ” “你們”當然也包括了眉眉。

     “慣”當然也包括了眉眉。

     當小玮還是舉着碗不罷休時,司猗紋便說:“你吃焦三仙吧。

    ” “焦三仙能吃飽嗎?”小玮說。

     寶妹最知道焦三仙是什麼,這時的她和便盆上的她刹那間判若兩人。

    現在她盼望看到小玮像她坐在盆上那樣捶胸頓足。

     小玮沒有捶胸頓足,也沒再做努力,因為眉眉早已奪過了她的碗。

    眉眉把自己的碗和小玮的碗啪地摞在一起就離開飯桌跑進廚房。

     許多年後蘇玮對蘇眉說:“那時候我的存在好像是專門為了給你制造難堪的。

    ” 蘇眉說:“是我給你制造難堪。

    當初我要是把那張杌凳變成咱倆的飯桌呢?你坐一邊,我坐一邊,咱倆就那麼面對着面不是挺好麼?” 眉眉從廚房回到南屋時,司猗紋正哆嗦着雙手收拾桌上的殘局。

    她狠命磕碰着碗盤,狠命重複着那些碗盤的磕碰。

     眉眉不近前。

     眉眉越是不近前,司猗紋便越發憤怒地重複這磕碰。

     眉眉拉開小玮。

    兩人遠遠地看司猗紋在這飯桌上的表演。

    終于,兩隻盤子被碰得粉碎。

    這粉碎的聲響引來了羅大媽。

     羅大媽的突然出現給了司猗紋個措手不及。

    她稍事鎮靜後說:“我正要去請您哪,您瞧這還得了?”她把眼光轉向站在遠處的眉眉和小玮。

     羅大媽對南屋現狀做了刹那的判斷後說:“你婆婆也不容易,這孤兒寡母的。

    ” “哪怕我就聽這麼句話呢!”司猗紋說着,聲音顫抖起來,眼圈也顯出濕潤。

     “怎麼啦,眉眉讓你婆婆生這麼大氣?”羅大媽問眉眉:“一個小個兒的。

    ” “小個兒的”是羅大媽的家鄉話,是對大小孩和小小孩的形容。

     小玮懂這“小個兒的”,她知道眼前這人說的是她。

    她緊靠住眉眉。

     “個兒小,心可不小,沒聽見剛才姐兒倆跟我這鬧。

    ”司猗紋說。

     “我們沒鬧。

    ”眉眉說。

     “沒鬧?叫吃焦三仙就值當得絕食?消化不好可不就得吃焦三仙。

    ”司猗紋為了眼前的羅主任重複着剛才的經過。

     不知為什麼,羅主任沒接司猗紋的話茬兒,也沒發表焦三仙用于消化不良的看法,就像要不偏不倚地對付眼前。

    她隻象征性地替司猗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碎瓷片,然後說:“咳,一個小個兒的,”就回了北屋。

     羅大媽的到來和離去好像給司猗紋吃了一個軟釘子。

    她守着那飯桌的殘餘守着羅大媽收斂過的碎瓷片,心中暗想:今天這是一場無準備的仗。

    她決心要挽回在羅大媽面前的這份尴尬,她決心利用小玮的大便來昭示全院讓全院都相信,她讓小玮節食是多麼及時多麼重要多麼刻不容緩。

     機會來了。

     一天,小玮大便之後眉眉倒盆之前,司猗紋發現了那盆内分量的不同尋常,那分量顯然是大于以往。

    她叫住了正要端盆出門的眉眉,讓眉眉把盆放在當院然後招呼衆人來參觀。

     “都來看看,”她說:“這哪兒像一個小孩拉的屎。

    都來看看吧。

    ” 羅大媽下了北屋台階走過來;正值中午下班、放學回家的二旗、三旗也過來圍觀;大旗也過來看了一眼。

     眉眉早就扔下盆把小玮拉進屋去,兩人在床邊坐下,像兩個被關在籠子裡等待表演的動物。

    盆裡那一份糞便像是她們倆人共同的創造,因了這創造,也許主人還要她們當場再表演一番關于糞便的排洩,然後人們就開始扔錢。

    她們排洩得越多或許人們扔錢扔得越多,但人們終歸都是掩鼻而去。

    再後來這受了侮辱的動物一定會朝着她們的主人——馴獸者撲上去,撕斷她的喉嚨使她永遠不能再招呼人們來看她們關于排洩的表演。

     “大夥兒看看,”眉眉和小玮聽着司猗紋的招徕,“這哪兒像個小孩,四五個大人加在一塊兒也頂不過。

    不是說為了這口糧食,定量不夠還有議價的,我是說這消化……” 沒有人說話,隻有誰笑了一聲,是二旗。

     人們四散了,但人們的四散并沒有減弱眉眉對于出場的等待,仿佛她們兩人的出場是永遠躲不過的。

     院裡又有人發言了,這是葉龍北。

    在眉眉印象裡這是葉龍北第一次在院裡當衆發表自己的見解。

     “您是說這裡是大便。

    ”葉龍北對司猗紋說。

     沒有司猗紋的聲音。

     “我看清了,這是大便。

    ”葉龍北自己證實着。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你這種人。

    ”司猗紋開了口。

     “如果大便和我沒有關系也就和您沒有關系。

    ”葉龍北說。

     “少在我面前跟我說瘋話。

    ”司猗紋說。

     “不是。

    道理很簡單:大便關系每一個人,當地球有了人類也就有了人類的大便。

    所以大便和人類同樣光明,也就是說屎和人類同樣光明。

    ”葉龍北把屎說成“死”。

     “你……你!”司猗紋說。

     “您是說我?對,我和您都有屎。

    ”葉龍北說。

     “我說你……你流氓。

    你憑什麼當着女……婦女同志說髒話。

    ”司猗紋說。

     “我倒覺得把一個孩子的排洩物擺在院子裡供人參觀,用這種辦法逼那孩子就範,逼那孩子為自己的排洩物感到難堪、羞愧,這才是一個……我不能罵您為流氓,或許您還是位知識婦女。

    ”葉龍北說。

     “一點不錯。

    是知識婦女,也是革命群衆。

    ”司猗紋說。

     “是知識婦女是革命群衆就應該先讓那屎得到一會兒安靜。

    屎在這兒不安靜。

    ”葉龍北說。

     “哪兒安靜?你……說清楚。

    ”司猗紋語無倫次着。

     “廁所安靜,廁所對于屎最安靜。

    就像人的窩兒對人安靜,雞的窩對雞安靜。

    ” “自然會有人端走。

    ”司猗紋說。

     “我認為應該由您端。

    ” “哼,我想我還不至于聽你的指揮。

    ” “由此看來您是不準備端的。

    ” “我早說過。

    ” “那好。

    ”葉龍北突然沖司猗紋奔了過來。

    司猗紋不知他要幹什麼,她腳步混亂地退上南屋台階,隻覺得葉龍北正向她撲。

     葉龍北沒有向司猗紋撲,他走到那盆前停住腳,彎下他的瘦腰,随着伸出他的長胳膊,毫不猶豫地端起盆轉身出了院子。

     全院的人都從不同角落看見了葉龍北這一行為,全院的人都知道,這是葉龍北第一次端盆出門。

     小玮也在窗内看見了院裡那男人的動作,她盯住眉眉分明在問:他怎麼了?眉眉不說話。

    他怎麼了?她也問自己。

     “真他媽神經病!”二旗在北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