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華山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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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鋒冷冷的道:“早到早比,遲到遲比。

    老叫化,你今日跟我是比武決勝呢,還是性命相拚?”洪七公道:“既賭勝負,亦決死生,你下手不必容情。

    ”歐陽鋒道:“好!”他左手本來放在背後,突然甩将出來,手裡握着蛇杖,将杖尾在山石上重重一登,道:“就在這兒呢,還是換個寬敞的所在?”洪七公尚未回答,黃蓉接口道:“華山比武不好,還是到船裡去比。

    ”洪七公一怔,問道:“甚麼?”黃蓉道:“好讓歐陽先生再來一次恩将仇報、背後襲擊啊!”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你别指望老叫化再能饒你。

    ”歐陽鋒聽黃蓉出口譏嘲,卻是絲毫不動聲色,雙腿微曲,杖交右手,左掌緩緩運起蛤蟆功的勁力。

     黃蓉将打狗棒交給洪七公,說道:“師父,打狗棒加九陰神功,跟這老奸賊動手,不必講甚麼仁義道德。

    ”洪七公心想:“單憑我原來武功,要勝他原極不易,待會尚要與黃老邪比武,若與老毒物打得筋疲力盡,就不能敵黃老邪了。

    ”當下點了點頭,接過打狗棒,左一招“打草驚蛇”,右一招“撥草尋蛇”,分攻兩側。

    歐陽鋒與他對敵數次,從未見他使過打狗棒法,當日在大海火船中性命相搏,情勢緊迫,洪七公卻也一直未用。

    歐陽鋒曾見黃蓉使這棒法時招數精奇,早就不敢小視了,這時見洪七公兩招打出,棒夾風聲,果然非同小可。

    當下蛇杖抖處,擋左避右,直攻敵人中宮。

    他的蛇杖已失落兩次,現下手中所持的是第三次新制,杖上人頭雕得更是詭奇可怖,隻是兩條怪蛇雖然毒性無異,但馴養未久,臨敵之時卻不如最初那兩條這般熟習靈動。

    洪七公當日背心被他怪蛇咬中,又受他狠力一掌,險些送命,直養了将近兩年方始康複。

    那是他一生從所未有之大敗,亦是從所未遇之奇險,此仇豈可不報?當下運棒成風,奮力進攻。

    兩人第一次華山論劍,争的是榮名與《九陰真經》;第二次在桃花島過招,是為了郭靖與歐陽克争婚;那均是隻決勝負,不關生死。

    第三次海上相鬥,生死隻隔一線,但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讓;現下第四次惡戰,才是各出全力,再無半點留情。

    兩人均知對方年齒雖增,武功卻隻有較前更是狠辣,隻要自己稍有疏神,中了對方一招半式,難免命喪當地。

    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兩百餘招,忽然月亮隐沒,天色轉黑。

    這是黎明之前的昏黯不明,轉瞬随即破曉。

    兩人生怕黑暗中着了對方毒手,隻是嚴守門戶,不敢搶攻。

    郭靖與黃蓉不禁擔心,踏上數步,若是洪七公有甚差失,立即出手相助。

    郭靖眼裡瞧着二人惡鬥,心中思潮起伏:“這二人都是當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一個行俠仗義,一個恃強為惡,可見武功本身并無善惡,端在人之為用。

    行善則武功愈強愈善,肆惡則愈強愈惡。

    ”到後來天色陰暗,兩人招式已瞧不清楚,但聞兵刃破空和竄撲呼喝之聲,不禁心中怦怦亂跳,暗想:“師父因運功療傷,耽誤了兩年進修。

    高手功勁原本差不得分毫,這一進一退,莫要由此而輸在歐陽鋒的手裡。

    若是如此,當初實不該三次相饒。

    ”他又想起丘處機曾解說“信義”兩字,該分大信大義與小信小義之别,若是因全一己的小信小義而虧大節,那就算不得是信義了。

    想到此處,熱血上湧,心道:“雖然師父與他言明單打獨鬥,但若他害了師父,從此橫行天下,卻不知有多少好人要傷在他的手裡。

    我從前不明‘信義’二字的真意,以緻做了不少胡塗事出來。

    ”當下心意已決,雙掌一錯,就要上前相助。

     忽聽黃蓉叫道:“歐陽鋒,我靖哥哥和你擊掌相約,饒你三次不死,哪知你仍是恃強欺我。

    你言而無信,尚不及武林中一個無名小卒,怎有臉來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歐陽鋒一生惡行幹了不計其數,可是說出話來始終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無反悔,生平也一直以此自負,若非事勢迫切,他決不緻違約強逼黃蓉,此時與洪七公鬥得正緊,忽聽她提起此事,不禁耳根子發燒,心神大亂,出杖稍偏,險些被打狗棒戳中。

    黃蓉又叫道:“你号稱西毒,行事奸詐原也不在話下,可是要一個後生小輩饒你三次不死,已經丢盡了臉面,居然還對後輩食言,真叫江湖上好漢笑歪了嘴巴。

    歐陽鋒啊歐陽鋒,有一件事,普天下當真無人及得上你老人家,那就是不要臉天下第一!”歐陽鋒大怒,但随即想到這是黃蓉的詭計,有意要引得自己氣惱慚愧,隻要内力運轉微有不純,立時便敗在洪七公手下,于是便給她來個聽而不聞。

    哪知黃蓉越罵越是刁鑽古怪,武林中許多出名的壞事與他本來全無幹系,卻都栽在他的名下。

    給她這麼東拉西扯的一陣胡說,似乎普天下就隻他一個歹人,世間千千萬萬樁惡事皆是他一人所作所為。

    倘若單是說他大做陰毒壞事,歐陽鋒本來也不在乎,可是黃蓉數說他做的盡是江湖上諸般不流的下三濫勾當,說見他向靈智上人苦苦哀求,又叫沙通天做“親叔叔”,硬要拜彭連虎為“幹爹”,為的是乞求一張毒藥的秘方,種種肉麻無恥,匪夷所思;曾聽得他一再向完顔洪烈自薦,要做他的親兵隊長,得以每晚在趙王府中守夜。

    至于郭靖在西域如何饒他三次不死,如何從流沙中将他拉出來,更是加上了十倍油鹽醬醋,說得他不堪已極。

    初時歐陽鋒尚能忍耐,到後來聽得她有些話實在太過不近情理,忍不住反駁幾句。

    不料黃蓉正是要惹他與自己鬥口,越加的跟他歪纏胡鬧。

    這麼一來,歐陽鋒拳腳兵刃是在與洪七公惡鬥,與黃蓉卻另有一場口舌之争,說到費心勞神,與黃蓉的鬥口似猶在與洪七公角力之上。

    又過半晌,歐陽鋒心智漸感不支,心想:“我若再不使《九陰真經》的功夫,定然難以取勝。

    ”他雖未能依照黃蓉所說将全身經脈逆轉,但修習了半年,憑着武學淵深,内功渾厚,竟爾已有小成,當下蛇杖揮動,忽變怪招。

    洪七公吃了一驚,凝神接戰。

    黃蓉叫道:“源思英兒,巴巴西洛着,雪陸文兵。

    ”歐陽鋒一怔:“這幾句話是甚麼意思?”他哪知黃蓉全是在信口胡說,卷起舌頭,将一些全無意義的聲音亂喊亂叫。

    隻是她叫嚷的語氣卻變化多端,有時似是憤怒喝罵,有時似是誠懇勸誡,忽爾驚歎,忽爾歡呼,突然之間,她用追問的語氣連叫數聲,顯是極迫切的質問。

    歐陽鋒雖欲不理,卻不由自主的道:“你問甚麼?”黃蓉以假梵語答了幾句。

    歐陽鋒茫然不解,竭力往郭靖所寫的“經文”中去追尋,一時之間,腦中各種各樣雜亂無章的聲音、形貌、招數、秘訣,紛至沓來,但覺天旋地轉,竟不知身在何處。

    洪七公見他杖法中忽然大露破綻,叫聲:“着!”一棒打在他的天靈蓋上。

    這一棒是何等的勁力,歐陽鋒腦中本已亂成一團,經此重擊,更是七葷八素,不知所雲,大叫一聲,倒拖了蛇杖轉身便走。

    郭靖叫道:“往哪裡跑?”縱身趕上,歐陽鋒忽然躍起,在半空連翻三個筋鬥,轉瞬間連滾帶爬的轉入崖後,不知去向。

    洪七公、郭靖、黃蓉三人相顧愕然,駭極而笑。

    洪七公歎道:“蓉兒,今日打敗老毒物,倒是你的功勞大。

    隻不過咱師徒聯手,以二敵一,未免勝之不武。

    ”黃蓉笑道:“師父,這功夫不是你教的罷?”洪七公笑道:“你這功夫是天生的。

    有你爹爹這麼鬼精靈的老頭,才有你這麼鬼精靈的女兒。

    ”忽聽山後有人叫道:“好啊,他人背後說短長,老叫化,你羞也不羞?”黃蓉大叫:“爹爹!”躍起奔去。

    此時朝暾初上,陽光閃耀下一人青袍素布,緩步而來,正是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

    黃蓉撲上前去,父女倆摟在一起。

    黃藥師見女兒臉上稚氣大消,已長成一個亭亭少女,與亡妻更為相似,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傷感。

    洪七公道:“黃老邪,我曾在桃花島上言道:你閨女聰明伶俐,鬼計多端,隻有别人上她的當,她決不能吃别人的虧,叫你不必擔心。

    你說,老叫化的話錯了沒有?”藥師微微一笑,拉着女兒的手,走近身去,說道:“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

    此人一敗,了卻你我一件大心事。

    ”洪七公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叫化啦。

    我見了你女兒,肚裡的蛔蟲就亂鑽亂跳,饞涎水直流。

    咱們爽爽快快的馬上動手,是你天下第一也好,是我第一也好,我隻等吃蓉兒燒的好菜。

    ”黃蓉笑道:“不,你若敗了,我才燒菜給你吃。

    ”洪七公道:“呸,不怕醜,你想挾制我,是不是?”黃藥師道:“老叫化,你受傷之後耽誤了兩年用功,隻怕現下已不是我的對手。

    蓉兒,不論誰勝誰敗,你都燒菜相請師父。

    ”洪七公道:“是啊!這才是大宗師說的話,堂堂桃花島島主,哪能像小丫頭這般小氣。

    咱們也别等正午不正午,來罷!”說着竹棒一擺,就要上前動手。

    黃藥師搖頭道:“你适才跟老毒物打了這麼久,雖然說不上筋疲力盡,卻也是大累了一場,黃某豈能撿這個便宜?咱們還是等到正午再比,你好好養力罷。

    ”洪七公雖知他說得有理,但不耐煩再等,堅要立時比武。

    黃藥師坐在石上,不去睬他。

    黃蓉見兩人争執難決,說道:“爹爹,師父,我倒有個法兒在此。

    你倆既可立時比武,爹爹又不占便宜。

    ”洪七公與黃藥師齊道:“好啊,甚麼法兒?”黃蓉道:“你們兩位是多年好友,不論誰勝誰敗,總是傷了和氣。

    可是今日華山論劍,卻又勢須分出勝敗,是不是?”洪、黃二人本就想到此事,這時聽她言語,似乎倒有一個妙法竟可三全其美,既能立時動手,又可不讓黃藥師占便宜,而且還能使兩家不傷和氣,齊問:“你有甚麼好主意?”黃蓉道:“是這樣:爹爹先跟靖哥哥過招,瞧在第幾招上打敗了他,然後師父再與靖哥哥過招。

    若是爹爹用九十九招取勝,而師父用了一百招,那就是爹爹勝了。

    倘若師父隻用九十八招,那就是師父勝了。

    ”洪七公笑道:“妙極,妙極!”黃蓉道:“靖哥哥先和爹爹比,兩人都是精力充沛,待與師父再比,兩人都是打過了一場,豈不是公平得緊麼?”黃藥師點點頭道:“這法兒不錯。

    靖兒,來罷,你用不用兵刃?”郭靖道:“不用!”正要上前,黃蓉又道:“且慢,還有一事須得言明。

    若是你們兩位前輩在三百招之内都不能将靖哥哥打敗,那便如何?”洪七公哈哈大笑,道:“黃老邪,我初時尚羨你生得個好女兒,這般盡心竭力的相助爹爹,咳,哪知女生外向,卻是颠撲不破的至理。

    她一心要傻小子得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稱号啊!”黃藥師生性怪僻,可是憐愛幼女之心卻是極強,暗道:“我成全了她這番心願就是。

    ”當下說道:“蓉兒的話也說得是。

    咱兩個老頭若不能在三百招内擊敗靖兒,還有甚麼顔面自居天下第一?”轉念又想:“我原可故意相讓,容他擋到三百招,但老叫化卻不肯讓,必能在三百招内敗他。

    那麼我倒并非讓靖兒,卻是讓老叫化了。

    ”一時沉吟未決。

     洪七公在郭靖背後一推,道:“快動手罷,還等甚麼?”郭靖一個踉跄,沖向黃藥師面前。

    黃藥師心道:“好,我先試試他的功夫,再定行止。

    ”左掌翻起,向他肩頭斜劈下去,叫道:“第一招!”當黃藥師舉棋不定之際,郭靖心中也是好生打不定主意:“我決不能占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可是該當讓島主得勝,還是讓師父得勝?”正在遲疑,黃藥師已揮掌劈到。

    他右臂舉起架開,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心道:“我好胡塗,竟想甚麼讓不讓的?我縱出全力,也決擋不了三百招。

    ”眼見黃藥師第二招又到,當下凝神接戰,此時心意已決,任憑二人各用真功夫将自己擊敗,誰快誰慢,由其自決,自己絕無絲毫偏袒。

    數招一過,黃藥師大是驚異:“這傻小子的武功怎麼竟練到了這個地步?我若是稍有容讓,莫說被他擋到三百招之外,隻怕還得輸在他手裡。

    ”高手比武,實是讓不得半分。

    黃藥師初時出手隻用了七分勁,哪知被郭靖全力奮擊,竟然壓在下風。

    他心中一急,忙展開落英神劍掌法,身形飄忽,力争先着。

    可是郭靖的功夫實已大非昔比,黃藥師連變十餘種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