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比武招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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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插去。

    穆易大驚,顧不得自己受傷,舉手擋格,那少女收勢不及,這一劍竟刺入了父親手掌。

    衆人眼見一樁美事變成血濺當場,個個驚咦歎息,連那些無賴地痞臉上也都有不忍之色。

    有人在輕輕議論那公子的不是。

    郭靖見了這等不平之事,哪裡還忍耐得住?見那公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指上鮮血,又要上馬,當下雙臂一振,輕輕推開身前各人,走入場子,叫道:“喂,你這樣幹不對啊!”那公子一呆,随即笑道:“要怎樣幹才對啊?”他手下随從見郭靖打扮得土頭土腦,說話又是一口南方土音,聽公子學他語音取笑,都縱聲大笑。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們笑些甚麼,正色道:“你該當娶了這位姑娘才是。

    ”那公子側過了頭,笑吟吟的道:“要是我不娶呢?”郭靖道:“你既不願娶她,幹麼下場比武?她旗上寫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親’。

    ”那公子臉色一沉,道:“你這小子來多管閑事,要想怎地?”郭靖道:“這位姑娘相貌既好,武藝又高,你幹麼不要?你不見這位姑娘氣得拿刀子要抹脖子嗎?”那公子道:“你這渾小子,跟你多說也白費。

    ”轉身便走。

    郭靖伸手攔住,道:“咦?怎麼又要走啦?”那公子道:“怎麼?”郭靖道:“我不是勸你娶了這位姑娘嗎?”那公子一聲冷笑,大踏步走出。

    穆易見郭靖慷慨仗義,知他是個血性少年,然而聽他與那公子一問一答,顯然心地純厚,全然不通世務,當下走近身來,對他道:“小兄弟,别理他,隻要我有一口氣在,此仇不能不報。

    ”提高了嗓子叫道:“喂,你留下姓名來!”那公子笑道:“我說過不能叫你丈人,又問我姓名幹麼?”郭靖大怒,縱身過去,喝道:“那麼你将花鞋還給這位姑娘。

    ”那公子怒道:“關你屁事?你自己看上了這姑娘是不是?”郭靖搖頭道:“不是!你到底還不還?”那公子忽出左掌,重重打了郭靖一個耳光。

    郭靖大怒,施展擒拿手中的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雙手交叉而落,一絞之下,同時拿住了那公子雙腕脈門。

     那公子又驚又怒,一掙沒能掙脫,喝道:“你要死嗎?”飛起右足,往郭靖下陰踢去。

    郭靖雙手奮力抖出,将他擲回場中。

    那公子輕身功夫甚是了得,這一擲眼見是肩頭向下,哪知他将着地時右足距往地下一撐,已然站直。

    他疾将錦袍抖下,喝道:“你這臭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有種的過來,跟公子爺較量較量。

    ”郭靖搖頭道:“我幹麼要跟你打架?你既不肯娶她,就将鞋子還了人家。

    ”衆人隻道郭靖出來打抱不平,都想見識見識他的功夫,不料他忽然臨陣退縮,有些無賴子都噓了起來,叫道:“隻說不練,算哪門子的好漢?”那公子剛才給郭靖這麼拿住雙腕一擲,知他武功不弱,内力強勁,心中也自忌憚三分,見他不願動手,正合心意,但被迫交還繡鞋,在衆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這個台?當下把錦袍搭在臂上,冷笑轉身。

    郭靖伸左手抓住錦袍,叫道:“怎麼便走了?”那公子忽施計謀,手臂一甩,錦袍猛地飛起,罩在郭靖頭上,跟着雙掌齊出,重重打在他的肋上。

     郭靖突覺眼前一黑,同時胸口一股勁風襲到,急忙吐氣縮胸,已自不及,拍拍兩聲,肋上已中了兩掌。

    幸而他曾跟丹陽子馬钰修習過兩年玄門正宗的内功,這兩掌雖給打得胸口劇痛徹骨,卻也傷他不得,當此危急之際,雙腳鴛鴦連環,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間接連踢出了九腿。

    這是馬王神韓寶駒的生平絕學,腳下曾踢倒無數南北好漢。

    郭靖雖未學得三師父腿法的神髓,頭上又罩着錦袍,目不見物,隻得飛腳亂踢,那公子卻也被他踢得手忙腳亂,避開了前七腿,最後兩腳竟然未能避過,哒哒兩下,左胯右胯均被踢中。

     兩人齊向後躍。

    郭靖忙把罩在頭上的錦袍甩脫,不由得又驚又怒,心想事先說好了是比武招親,這公子比武得勝,竟會不顧信義,不要人家的姑娘,而自己與他講理,他既打人在先,又猛下毒手,要不是自己練有内功,受了這兩掌豈非肋骨斷折、内髒震傷?他天性質樸,自幼又與粗犷誠實之人相處,是以對人性之險惡竟自全然不知。

    雖然朱聰、全金發等近年來已說了不少江湖上陰毒狡猾之事給他聽,但這些事他隻當聽故事一般,聽過便算,既非親身經曆,便難以深印腦中。

    這時憤怒之下,又是茫然不解,真不信世間竟有這等事情。

    那公子中了兩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鬥然間欺到郭靖身邊,左掌“斜挂單鞭”,呼的一聲,向他頭頂劈落。

    郭靖舉手擋格,雙臂相交,隻覺胸口一陣劇痛,心裡一驚,被那公子搶攻數招,腳下一勾,撲地跌倒。

    公子的仆從都嘻笑起來。

    那公子拍了拍胯上的塵土,冷笑道:“憑這點三角貓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嗎?回家叫你師娘再教二十年罷?”郭靖一聲不響,吸了口氣,在胸口運了幾轉,疼痛立減,說道:“我沒師娘!”那公子哈哈大笑,說道:“那麼叫你師父趕快娶一個罷!”郭靖正想說:“我有六個師父,其中一個是女的。

    ”卻見那公子正想走出圈子,這句話來不及說了,忙縱身而上,叫道:“看拳!”肘底沖拳,往他後腦擊去。

    那公子低頭避過,郭靖左手鈎拳從下而上,擊他面頰。

    那公子舉臂擋開,兩人雙臂相格,各運内勁,向外崩擊。

    郭靖本力較大,那公子武功較深,一時僵住了不分上下。

     郭靖猛吸一口氣,正待加強臂上之力,忽覺對方手臂陡松,自己一股勁力突然落空,身不由主的向前撲出,急忙拿樁站穩,後心敵掌已到。

    郭靖忙回掌招架,但他是憑虛,對方踏實,那公子道:“去罷!”掌力震出,郭靖又是一交跌倒,這一交卻是俯跌。

    他左肘在地下一搭,身子已然彈起,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左腿橫掃,向那公子胸口踢去。

    旁觀衆人見他這一下變招迅捷,欲在敗中取勝,稍會拳藝的人都喝了一聲彩。

    那公子向左側身,雙掌虛實并用,一掌擾敵,一掌相攻。

    郭靖當下展開“分筋錯骨手”雙手飛舞,拿筋錯節,招招不離對手全身關節穴道。

    那公子見他來勢淩厲,掌法忽變,竟然也使出“分筋錯骨手”來。

    隻是郭靖這路功夫系妙手書生朱聰自創,與中原名師所傳的全然不同。

    兩人拳路甚近,手法招術卻是大異,拆得數招,一個伸食中兩指扣拿對方腕後“養老穴”,另一個反手鈎擒,抓向對方指關節。

    雙方各有所忌,都不敢把招術使實了,稍發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勝敗。

    雪片紛落,衆人頭上肩上都已積了薄薄一層白雪。

    那公子久戰不下,忽然賣個破綻,露出前胸,郭靖乘機直上,手指疾點對方胸口“鸠尾穴”,心念忽動:“我和他并無仇怨,不能下此重手!”手指微偏,戳在穴道之旁。

    豈知那公子右臂忽地穿出,将郭靖雙臂掠在外門,左掌蓬蓬兩拳,擊在他腰眼之中。

    郭靖忙彎腰縮身,發掌也向那公子腰裡打到。

    那公子早算到了這招,右手鈎轉,已刁住他手腕,“順手牽羊”往外帶出,右腿在郭靖右腿迎面骨上一撥,借力使力,郭靖站立不定,咕咚一聲,重重的又摔了一交。

     穆易雙手由女兒裹好了創口,站在旗下觀鬥,見郭靖連跌三交,顯然不是那公子的對手,忙搶上扶起,說道:“老弟,咱們走罷,不必再跟這般下流胚子一般見識。

    ”郭靖剛才這一交摔得頭暈眼花,額角撞在地下更是好不疼痛,怒火大熾,掙脫穆易拉住他的手,搶上去又是拳掌連施,狠狠的向那公子打去。

     那公子真料不到他竟然輸了不走,反而愈鬥愈勇,躍開三步,叫道:“你還不服輸?”郭靖并不答話,搶上來仍是狠打。

    那公子道:“你再糾纏不清,可莫怪我下殺手了!”郭靖道:“好!你不把鞋子還出來,咱們永遠沒完。

    ”那公子笑道:“這姑娘又不是你親妹子,幹麼你拚死要做我大舅子?”這句是北京罵人的話兒,旁邊的無賴子一齊哄笑。

    郭靖全然不懂,道:“我又不認得她,她本來不是我親妹子。

    ”那公子又好氣又好笑,斥道:“傻小子,看招!”兩人搭上了手,翻翻滾滾的又鬥了起來。

    這次郭靖留了神,那公子連使詭計,郭靖盡不上當。

    講到武功,那公子實是稍勝一籌,但郭靖拚着一股狠勁,奮力劇戰,身上盡管再中拳掌,卻總是纏鬥不退。

    他幼時未學武藝之時,與都史等一群小孩打架便已是如此。

    這時武藝雖然高了,打法其實仍是出于天性,與幼時一般無異,蠻勁發作,早把四師父所說“打不過,逃!”的四字真言抛到了九霄雲外。

    在他内心,一向便是六字真言:“打不過,加把勁。

    ”隻是自己不知而已。

    這時聞聲而來圍觀的閑人越聚越衆,廣場上已擠得水洩不通。

    風雪漸大,但衆人有熱鬧好瞧,竟是誰也不走。

     穆易老走江湖,知道如此打鬥下去,定會驚動官府,鬧出大事來,但人家仗義出來打抱不平,自己豈能就此一走了之,在一旁瞧着,心中十分焦急,無意中往人群一瞥,忽見觀鬥衆人中竟多了幾個武林人物、江湖豪客,或凝神觀看,或低聲議論。

    适才自己全神貫注的瞧着兩個少年人相鬥,也不知這些人是幾時來的。

    穆易慢慢移動腳步,走近那公子的随從聚集之處,側目斜睨,隻見随從群中站着三個相貌特異之人。

    一個身披大紅袈裟,頭戴一頂金光燦然的僧帽,是個藏僧,他身材魁梧之極,站着比四周衆人高出了一個半頭。

    另一個中等身材,滿頭白發如銀,但臉色光潤,不起一絲皺紋,猶如孩童一般,當真是童顔白發,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長袍,打扮非道非俗。

    第三個五短身材,滿眼紅絲,卻是目光如電,上唇短髭翹起。

    穆易看得暗暗驚訝,隻聽一名仆從道:“上人,你老下去把那小子打發了罷,再纏下去,小王爺要是一個失手,受了點兒傷,咱們跟随小王爺的下人們可都活不了啦。

    ”穆易大吃一驚,心道:“原來這無賴少年竟是小王爺,再鬥下去,可要闖出大禍來。

    看來這些人都是王府裡的好手,想必衆随從害怕出事,去召了來助拳。

    ”隻見那藏僧微微一笑,并不答話。

    那白發老頭笑道:“靈智上人是西藏密宗大高手,等閑怎能跟這種渾小子動手,沒的失了自己身分。

    ”轉頭向那仆從笑道:“最多王爺打折你們的腿,還能要了性命嗎?”那矮小漢子說道:“小王爺功夫比那小子高,怕甚麼?”他身材短小,卻是聲若洪鐘。

    旁人都吓了一跳,人人回頭看他,被他閃電似的目光一瞪,又都急忙回頭,不敢再看。

     那白發老人笑道:“小王爺學了這一身功夫,不在人前露臉,豈不是空費了這多年寒暑之功?要是誰上去相幫,他準不樂意。

    ”那矮小漢子道:“梁公,你說小王爺的掌法是哪一門功夫?”這次他壓低了嗓門。

    白發老人呵呵笑道:“彭老弟,這是考較比老哥來着?小王爺掌法飛翔靈動,虛實變化,委實不容易。

    要是你老哥不走了眼,那麼他必是跟全真教道士學的武功。

    ”穆易心中一凜:“這下流少年是全真派的?”那矮小漢子道:“梁公好眼力。

    你向在長白山下修仙煉藥,聽說很少到中原來,對中原武學的家數門派卻是一瞧便知,兄弟很是佩服。

    ”那白發老頭微笑道:“彭老弟取笑了。

    ”那矮小漢子又道:“隻是全真教的道士個個古怪,怎會去教小王爺武藝,這倒奇了。

    ”那白發老頭笑道:“六王爺折節下交,甚麼人請不到?似你彭老弟這般縱橫山東山西的豪傑,不是也到了王府裡嗎?”那矮小漢子點了點頭。

     白發老頭望着圈中兩人相鬥,見郭靖掌法又變,出手遲緩,門戶卻守得緊密異常,小王爺數次搶攻,都被他厚重的掌法震了回去,問那矮小漢子道:“你瞧這小子的武功是甚麼家數?”那人遲疑了一下,道:“這小子武功很雜,好似不是一個師父所授。

    ”旁邊一人接口道:“彭寨主說得對,這小子是江南七怪的徒弟。

    ”穆易向他瞧去,見是個青臉瘦子,額上生了三個肉瘤,心想:“這人叫他彭寨主,難道這個矮小漢子,竟然便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千手人屠彭連虎?江南七怪的名字很久沒聽見了,難道還在人世?”正自疑惑,那青臉瘦子忽然怒喝:“臭小子,你在這裡?”當啷啷一聲,從背上拔出一柄短柄三股鋼叉,縱身躍入場子。

    郭靖聽得身後響聲,回頭一看,迎面便是三個肉瘤不住晃動,正是黃河四鬼的師叔三頭蛟侯通海搶将進來,吃了一驚,他想事不快,一時不知該當如何才是,就這麼一疏神,肩頭中了一拳,忙即還手,又與那公子相鬥。

     衆人見侯通海手執兵刃躍入場子,自是要相助其中一方,都覺不公,紛紛叫喊起來。

    穆易見他與那彭寨主等接話,知他是小王爺府中人物,雙掌一錯,搶上幾步,隻要他向郭靖動手,自己馬上就接了過來,雖然對方人多勢衆,但勢逼處此,也隻得一拚了。

    哪知侯通海并不奔向郭靖,卻是直向對面人叢中沖去。

    一個滿臉煤黑、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見他沖來,叫聲:“啊喲!”轉頭就跑。

    侯通海快步追去,他身後四名漢子跟着趕去。

    郭靖一瞥之間,見侯通海所追的正是自己新交好友黃蓉,後面尚有黃河四鬼,手執兵刃,殺氣騰騰的追趕,心裡一急,腿上被小王爺踢中了一腳。

    他跳出圈子,叫道:“且住!我出去一下,回頭再打。

    ”小王爺給他纏住了狠拚爛打,早已沒了鬥志,隻盼盡早停手,聽他這麼說正是求之不得,當下冷笑道:“你認輸就好!”郭靖一心挂念黃蓉的安危,正要追去相助,忽聽哒哒哒聲響,黃蓉拖了鞋皮,嘻嘻哈哈的奔回,後面侯通海連聲怒罵,搖動鋼叉,一叉又一叉的向他後心刺去。

    但黃蓉身法甚是敏捷,鋼叉總是差了少些,無法刺着。

    鋼叉三股叉尖在日光下閃閃發亮,叉身上套着三個銅環,搖動時互相撞擊,當啷啷的直響。

    黃蓉在人叢中東鑽西鑽,頃刻間在另一頭鑽了出來。

    侯通海趕到近處,衆人無不失聲而笑,原來他左右雙頰上,各有一個黑黑的五指掌印,顯然是給那瘦小子打的。

    侯通海在人叢中亂推亂擠,待得挨出,黃蓉早已去得遠了。

    哪知他十分頑皮,遠遠站定了等候,連連招手。

    侯通海氣得哇哇大叫:“不把你這臭小子剝皮拆骨,我三頭蛟誓不為人!”挺着鋼叉疾追過去。

    黃蓉待他趕到相距數步,這才發足奔逃。

    衆人看得好笑,忽見那邊廂三人氣喘籲籲的趕來,正是黃河三鬼,卻少了個喪門斧錢青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