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島上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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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除大師父之外,再也沒人來享用酒席了,隻要我能眼見七位恩師再好端端的在這裡喝酒談笑,盡一日之醉,就是我立刻死了,也是喜歡不盡。

    ”隻聽丘處機又道:“當初兩家約定,今年三月廿四,你與楊康在這兒比武決勝。

    我欽服你七位師父雲天高義,一起始就盼你能得勝,好教江南七怪名揚天下,加之我東西飄遊,隻顧鋤奸殺賊,實是不曾在楊康身上花多少心血。

    沒讓他學好武功,那也罷了,最不該沒能将他陶冶教誨,成為一條光明磊落的好漢子,實是愧對你楊叔父了。

    雖說他現下已痛改前非,究屬邪氣難除,此刻想來,好生後悔。

    ” 郭靖待要述說楊康行止不端之事,但說來話長,一時不知從何講起。

    丘處機又道:“人生當世,文才武功都是末節,最要緊的是忠義二字。

    就算那楊康武藝勝你百倍,論到人品,醉仙樓的比武還是你師父勝了。

    嘿嘿,丘處機當真是輸得心服口服啊。

    ”說着哈哈大笑,突見郭靖淚如雨下,奇道:“咦,幹麼這麼傷心?”郭靖搶上一步,拜伏在地,哭道:“我……我……我五位恩師都已不在人世了。

    ”丘處機大吃一驚,喝問:“甚麼?”郭靖哭道:“除了大師父,其餘五位都……都不在了。

    ”這兩句話隻把丘處機聽得猶如焦雷轟頂,半晌做聲不得。

    他隻道指顧之間就可與舊友重逢歡聚,哪知蓦地裡竟起禍生不測。

    他與江南七怪雖聚會之時甚暫,但十八年來肝膽相照,早已把他們當作生死之交,這時驚聞噩耗,心中傷痛之極,大踏步走到欄幹之旁,望着茫茫湖水,仰天長嘯,七怪的身形面貌,一個個在腦海中一晃而過。

    他轉身捧起銅缸,高聲叫道:“故人已逝,要你這勞什子作甚?”雙臂運勁,猛力往外摔去。

    撲通一聲大響,水花高濺,銅缸跌入了湖中。

     他回頭抓住郭靖手臂,問道:“怎麼死的?快說!”郭靖正要答話,突然眼角瞥處,見一人悄沒聲的走上樓頭,一身青衣,神情潇灑,正是桃花島主黃藥師。

    郭靖眼睛一花,還道看錯了人,凝神定睛,卻不是黃藥師是誰?黃藥師見他在此,也是一怔,突覺勁風撲面,郭靖一招“亢龍有悔”隔桌沖擊而來。

    這一掌他當真是使盡了平生之力,聲勢猛惡驚人。

    黃藥師身子微側,左手推出,将他掌勢卸在一旁。

    隻聽得喀喇喇幾聲響,郭靖收勢不住,身子穿過闆壁,向樓下直堕而落。

    也是醉仙樓合當遭劫,他這一摔正好跌在碗盞架上,乒乓乒乓一陣響聲過去,碗兒、碟兒、盤兒、杯兒,也不知打碎了幾千百隻。

     這日午間,酒樓的老掌櫃聽得丘處機吩咐如此開席,又見他托了大銅缸上樓,想起十八年前的舊事,心中早就惴惴不安,這時隻聽得樓上樓下響成一片,不由得連珠價的叫苦,颠三倒四的隻念:“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玉皇大帝,城隍老爺……”郭靖怕碗碟碎片傷了手掌,不敢用手去按,腰背用勁,一躍而起,立時又搶上樓來。

    隻見灰影閃動,接着青影一晃,丘處機與黃藥師先後從窗口躍向樓下。

    郭靖心想:“這老賊武功在我之上,空手傷他不得。

    ”從身上拔出兩般武器,口中橫咬丘處機所贈短劍,右手持着成吉思罕所賜金刀,心道:“拚着挨那老賊一拳一腳,好歹也要在他身上刺兩個透明窟窿。

    ”奔到窗口,湧身便跳。

    這時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聽得酒樓有人跳下,都擁來觀看,突見窗口又有人淩空躍落,手上兵刃白光閃閃,衆人發一聲喊,互相推擠,早跌倒了數人。

     郭靖在人叢中望不見黃、丘二人,忙取下口中短劍,向身旁一個老者問道:“樓上跳下來的兩人哪裡去了?”那老者大吃一驚,隻叫:“好漢饒命,不關老漢的事。

    ”郭靖連問數聲,隻把那老者吓得大叫“救命”。

    郭靖展臂輕輕将他推開,闖出人叢,丘黃二人卻已影蹤不見。

     他又奔上酒摟,四下*望,但見湖中一葉扁舟載着丘黃二人,正向湖心土洲上的煙雨樓劃去。

    黃藥師坐在船艙,丘處機坐在船尾蕩漿。

    郭靖見此情景,不由得一怔,心道:“二人必是到煙雨樓去拚個你死我活,丘道長縱然神勇,哪能敵此老賊?”當下急奔下樓,搶了一艘小船,撥槳随後跟去。

    眼見大仇在前,再也難以甯定,可是水上之事,實是性急不得,一下子使力大了,拍的一聲,木槳齊柄折斷。

    他又急又怒,搶起一塊船闆當槳來劃,這時欲快反慢,離丘黃二人的船竟越來越遠。

    好容易将小船撥弄到岸邊,二人又已不見。

    郭靖自言自語:“得沉住了氣,可别大仇未報,先送了性命。

    ”深深吐納三下,凝神側耳,果聽得樓後隐隐有金刃劈風之聲,夾着一陣陣吆喝呼應,卻是不止丘黃二人。

     郭靖四下觀看,摸清了周遭情勢,蹑足走進煙雨樓去,樓下并無人影,當即奔上樓梯,隻見窗口一人憑欄而觀,口中尚在嚼物,嗒嗒有聲,正是洪七公。

    郭靖搶上去叫聲:“師父!”洪七公點了點頭,向窗下一指,舉起手中半隻熟羊腿來咬了一口。

    郭靖奔到窗邊,隻見樓後空地上劍光耀眼,八九個人正把黃藥師圍在垓心,眼見敵寡己衆,心中稍寬,但得看清了接戰衆人的面目,卻又不覺一驚。

     隻見大師父柯鎮惡揮動鐵杖,與一個青年道士靠背而立,心道:“怎麼大師父也在此處?”再定睛看時,那青年道士原來是丘處機的弟子尹志平,手挺長劍,護定柯鎮惡的後心,卻不向黃藥師進攻。

    此外尚有六個道人,便是馬钰,丘處機等全真六子了。

    郭靖看了片刻,已瞧出全真派乃是布了天罡北鬥陣合戰,隻是長真子譚處端已死,“天璇”之位便由柯鎮惡接充,想是他武功較遜,又不谙陣法,是以再由尹志平守護背後,臨時再加指點。

    但見全真六子各舞長劍,進退散合,圍着黃藥師打得極是激烈。

    那日牛家村惡鬥,全真七子中隻二人出劍,餘人俱是赤掌相搏,戰況已兇險萬狀,此時七柄長劍再加一根鐵杖,更是猛惡驚人。

    黃藥師卻仍是空手,在劍光杖影中飄忽來去,似乎已給逼得隻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數十招中隻是避讓敵刃,竟未還過一拳一腳。

    郭靖心中暗喜:“任你神通廣大,今日也叫你難逃公道。

    ”突然見黃藥師左足支地,右腿繞着身子橫掃二圈,逼得八人一齊退開三步。

    郭靖暗贊:“好掃葉腿法!”黃藥師回過頭來,向樓頭洪、郭兩人揚了揚手,點頭招呼。

    郭靖見他滿臉輕松自在,渾不是給迫得喘不過氣來的神氣,不禁起了疑窦,隻見黃藥師左掌斜揮,向長生子劉處玄頭頂猛擊下去,竟是從守禦轉為攻擊。

    這一掌劈到,劉處玄原是不該格擋,須由位當天權的丘處機和位當天璇的柯鎮惡從旁側擊解救,可是柯鎮惡目不見物,與常人接戰自可以耳代目,遇着黃藥師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明掌法,哪裡還能随機應變?丘處機劍光閃閃,直指黃藥師的右腋,柯鎮惡待得聽到尹志平指點出杖,已然遲了一步。

    劉處玄隻覺風聲飒然,敵人手掌已拍到頂門,大駭之下,急忙倒地滾開。

    馬钰與王處一在旁眼見這一下手實是千鈞一發之險,雙劍齊出。

    劉處玄危難雖脫,天罡北鬥之陣卻也已散亂,黃藥師哈哈一笑,向孫不二疾沖過去,沖出三步,突然倒退,背心撞向廣甯子郝大通。

    郝大通從未見過這般怪招,不禁微一遲疑,待要挺劍刺他脊梁,黃藥師動如脫兔,早已闖出了圈子,在兩丈外站定。

     洪七公笑道:“黃老邪這一手可帥得很啊!”郭靖叫道:“我去!”發足向樓梯奔去。

    洪七公道:“不忙,不忙!你嶽丈初時老不還手,我很為你大師父擔心,現在瞧來他并無傷人之意。

    ”郭靖回到窗邊,問道:“怎見得?”洪七公道:“若是他有意傷人,适才那瘦皮猴道士哪裡還有命在?小道士們不是對手,不是對手。

    ”他咬了一口羊腿,又道:“你嶽丈與丘處機未來之時,我見那幾個老道和你大師父在那邊排陣,可是這天罡北鬥陣豈是頃刻之間便能學得成的?那幾個老道勸你大師父暫不插手助陣,你大師父咬牙切齒的隻是不答應。

    不知你大師父為了甚麼事,跟你嶽丈結了那麼大的冤家。

    他跟那小道士合守天璇,終究擋不住你嶽丈的殺手。

    ”郭靖恨恨的道:“他不是我嶽丈。

    ”洪七公奇道:“咦,怎麼又不是嶽丈了?”郭靖咬牙切齒的道:“他,他,哼!”洪七公道:“蓉兒怎麼啦?你們小兩口吵架了,是不是?”郭靖道:“不關蓉兒的事。

    這老賊,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師父,我跟他仇深似海。

    ”洪七公吓了一跳,忙問:“這話當真?”這句話郭靖卻沒聽見,他全神貫注的正瞧着樓下的惡鬥。

    這時情勢已變,黃藥師使出劈空掌法,隻聽得呼呼風響,對手八人攻不進身去。

    若論馬钰、丘處機、王處一等人的武功,黃藥師原不能單憑一對肉掌便将他們擋在丈許之外,但那天罡北鬥陣是齊進齊退之勢,孫不二、柯鎮惡、尹志平三人武功較弱,隻要有一人給逼退了,餘人隻得跟着後卻。

    隻見衆人進一步退兩步,和黃藥師愈離愈遠,但北鬥之勢仍是絲毫不亂。

    到這時全真派的長劍已及不着黃藥師身上,他卻可以俟隙而攻。

    再拆數招,洪七公道:“嗯,原來如此。

    ”郭靖忙問:“怎麼?”洪七公道:“黃老邪故意引逗他們展開陣法,要看清楚天罡北鬥陣的精奧,是以遲遲不下殺手。

    十招之内,他就要縮小圈子了。

    ”洪七公功力雖失,眼光仍是奇準,果然黃藥師劈出去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全真諸子逐漸合圍,不到一盞茶功夫,衆人似已擠成一團。

    眼見劉處玄、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四人的劍鋒便可同時插在黃藥師身上,不知怎的,四柄長劍卻都貼身而過,終究差了數寸,若不是四人收劍迅捷,竟要相互在同門師兄弟身上刺個透明窟窿。

     在這小圈子中相鬥,招招相差隻在毫發之間。

    郭靖心知黃藥師隻要一熟識陣法,就不會再跟衆人磨耗,破陣破弱,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大師父與尹志平兩人,此處離衆人太遠,危急時不及相救,眼見陣中險象環生,向洪七公道:“弟子下去。

    ”也不等他答話,飛奔下樓。

     待得奔近衆人,卻見戰局又變,黃藥師不住向馬钰左側移動,越移越遠,似乎要向外逃遁。

    郭靖手執短劍,隻待他轉身發足,隻時猛撲而上。

    忽聽得王處一撮唇而嘯,他與郝大通、孫不二三人組成的鬥柄從左轉了上去,仍将黃藥師圍在中間。

    黃藥師連移三次方位,不是王處一轉動鬥柄,就是丘處機帶動鬥魁,始終不讓他搶到馬钰左側,到第四次上,郭靖猛然醒悟:“啊,是了,他要搶北極星位。

    ”那日他在牛家村療傷,隔牆見到全真七子布“天罡北鬥陣”,先後與梅超風、黃藥師相鬥,其後與黃蓉參詳天上的北鬥星宿與北極星,得知若将北鬥星宿中“天樞”“天璇”兩星聯一直線,向北伸展,即遇北極星。

    此星永居正北,北鬥七星每晚環之而轉。

    其後他在洞庭湖君山為丐幫所擒,又再仰觀天文,悟到天罡北鬥陣的不少訣竅,但也隻是将北鬥陣連環救援、此擊彼應的巧妙法門用入自己武功而已。

    黃藥師才智勝于郭靖百倍,又精通天文術數、陰陽五行之學,牛家村一戰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鬥陣,事後凝思多日,即悟到了此陣的根本破綻之所在。

    郭靖所想的隻是“學”,黃藥師不屑去學王重陽的陣法,所想的卻是“破”,知道隻須搶到北極星的方位,北鬥陣散了便罷,否則他便要坐鎮中央,帶動陣法,那時以逸待勞,自是立于不敗之地。

     全真諸子見他窺破陣法的關鍵,各自暗暗心驚,若是譚處端尚在,七子渾若一體,決不容他搶到北極星位。

    此時“天璇”位上換了柯鎮惡與尹志平二人,武功固然遠遜,陣法又是不熟,天罡北鬥陣的威力登時大減。

    馬钰等明知纏鬥下去必無善果,而且郭靖窺伺在旁,隻要黃藥師當真遇到危險,他翁婿親情,豈有不救?但師叔與同門被殺之仇不能不報,重陽先師當年武功天下第一,他的弟子合六人之力尚且鬥不過一個黃藥師,全真派号稱武學正宗,那實是威名掃地了。

    隻聽黃藥師笑道:“不意重陽門下弟子,竟不知好歹至此!”鬥然間欺到孫不二面前,刷刷刷連劈三掌。

    馬钰與郝大通挺劍相救。

    黃藥師身子略側,避開二人劍鋒,刷刷刷,向孫不二又劈三掌。

    桃花島主掌法何等精妙,這六掌劈将下來,縱然王重陽複生,洪七公傷愈,也得避其鋒銳,孫不二如何抵擋得住?眼見掌來如風,隻得連挽劍花,奮力守住門面。

    黃藥師蓦地裡雙腿連環,又向她連踢六腿。

    這“落英神劍掌”與“掃葉腿”齊施,正是桃花島的“狂風絕技”,六招之下敵人若是不退,接着又是六招,招術愈來愈快,六六三十六招,任是英雄好漢,也要教他避過了掌擊,躲不開腿踢。

    馬钰等見他專對孫不二猛攻,團團圍上相援,在這緊迫之際,陣法最易錯亂。

    柯鎮惡目不見物,鬥魁橫過時起步稍遲,黃藥師一聲長笑,已越過他的身後。

    忽所得一人在半空中大叫“啊喲”,飛向煙雨樓屋角,原來尹志平被他捉住背心,擲了上去。

    這一來陣法破綻更大,黃藥師哪容對方修補,立時低頭向馬钰疾沖,滿以為他必定避讓,哪知馬钰劍守外勢,左手的劍訣卻直取敵人眉心,出手沉穩,勁力渾厚。

    黃藥師側身避過,贊了聲:“好,不愧全真首徒。

    ”猛地裡回身一腳,把郝大通踢了個筋鬥,俯身搶起長劍,當胸直刺下去。

    劉處玄大驚,揮劍來格。

    黃藥師哈哈大笑,手腕震處,拍的一聲,雙劍齊斷。

    但見青影閃動,桃花島主疾趨北極星位。

    此時陣法已亂,無人能阻。

    諸子不住價叫苦,眼見他要恃主驅奴,全真派潰于今日。

    馬钰一聲長歎,正要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