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言所難宣颠狂半夕醉 勢在必走決絕一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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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門口隻見玉和一件灰色哔叽長衫滿身都沾遍了土,帽子已經是不見了,頭發蓬着滿頭,全灑上了土;臉上手上,都像染了黑漆一般。

    雖是站在門邊,然而身子還是不住地晃蕩着。

    朱氏瞪了眼望着他,在昏黃的燭光中,他卻是也看不見。

    女仆口裡,不住地叽咕着,關住門,她自走開。

    玉和彎了腰拍着手,又拍腿,哈哈大笑。

    他指着女仆的後身道:“你瞧,她滾上了那一身土,成了泥人了。

    ”朱氏喝道:“少說鬼話吧。

    自己醉得像泥人一樣,倒還指着别人背後笑。

    ”說時,一隻手當了扇子,在鼻子尖上,連扇了幾下道:“好好地一個人,忽然貪杯好飲,鬧到這一步田地。

    你瞧,這股子酒味,真是熏人。

    ”玉和也不理會她的話,在她手上,奪過半截燭頭,就向自己屋子裡走去。

    口裡卷着舌頭,走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誰也别管誰的閑事。

    她在天津喝醉了,我在……喝!這洋燭頭也會欺負我,剛要進房,它便滅了,真是時衰鬼弄人。

    别忙,有一天我抖起來了,你們全都逃不過我手裡去。

    把電燈泡摘了要什麼緊?我摸着進房去。

    ”朱氏站在院子裡,看到玉和走了進去,隻管發愣。

    許久,才歎了一口氣道:“這是哪兒說起?他吃了個熏天爛醉回來,指桑罵槐,把我們倒罵上一陣。

    難道說做丈母娘的,供你吃,供你住,反而供養壞了嗎?别吵了街坊鄰居,今天我暫時忍耐一宿,明天再和你算賬,好小子。

    ”朱氏說着這話,也是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回卧室去了。

     玉和站在屋子中間,實在是氣極了,擡起手來,在自己頭頂心裡,連連打了幾個爆栗,自己跳了腳道:“難道我這樣地無用,讓婦人女子,這樣地看不起我!”自己心裡,這時雖然是怒氣如焚,可是自己的身體,卻是軟癱了,哪裡站立得住,于是向床上一倒,就躺下來了。

    這幾天,總是看中山學說解悶。

    一看到中山先生那一些革命精神,和知難行易的理論,就會讓人興奮起來。

    枕頭邊恰又放着這本書,随手拿起來一翻,題目是《黨員不可存心做官》。

    這話正搔着自己的癢處,便拿着看下去。

    這是孫先生民國十二年十月對國民黨懇親大會的訓詞。

    中間有這樣一句話:“我們從前革命,不但是自己性命難保,并且還有抄家滅族的危險。

    我們從前有那樣的大危險,還能夠去革命,那是什麼緣故呢?就是由于我們富于犧牲的精神。

    因為我們有很大的犧牲精神,所以後來革命能夠成功。

    ”看了,不覺将床一拍,突然站起來,自言自語地道:“對極了!我之失敗,就由于沒有犧牲精神。

    ”這時,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那女仆卻來問他,吃午飯不吃?自己并沒有吃什麼東西,為什麼不吃午飯呢?這種明知故問的問話,那也就有心損人了。

    這倒無所用其客氣,就一揮手道:“我不吃飯,回頭我出去吃。

    ”女仆去了,玉和掩上了房門,将箱子打開時,點了一點自己的衣物,數一數桂英留給自己的錢,約莫還有三十多元,這要拿去做一筆川資,那是勉強夠用的了。

    一疊箱子上,還有自己一隻手提的小藤箱子,是初上北平來用的。

    後來嫌它粗糙,就沒有用過了。

    這裡面大概可以裝上十件單夾衣服,攜帶倒也方便。

    至于粗糙兩字,現在倒是最适宜的了。

    他想到了這裡,就不由得對了那藤箱子微微笑了一陣。

     玉和把前後的事,想了一個透徹,也就安之若素的,和往日一樣地過着,隻是在屋子裡看中山學說。

    可是他預期今天有信來的那個念頭,卻有點不準,到了下午五點鐘還不曾見到郵差到門。

    在家裡候着,實在有些心煩,這還是到濟才家去坐坐,可以借着談話,解解苦悶。

    也許桂英就在這個時候,有了長途電話來,知道了她到天津以後的情形,自己就好做一番打算了。

     玉和寫這封信時,寫半張,看半張,寫一張,看一張,一直把四張信紙看完,又從頭至尾,将全信再看一遍。

    一隻手撐了頭,一隻手拿了筆,對着這四張信紙出了一會神,覺得自己所要說的言語,絕對不止這些。

    可是要在字裡行間,逐句地補充意思吧,恐怕字行的空當,完全填滿了,也是說不完。

    于是把這信紙擱下,拿起一張白紙,又重新寫起來,寫了一張紙,還隻發了一陣牢騷。

    不能不走的原因,卻是未曾提到。

    看看桌上擺的兩個燭頭,已經所剩無多,想要寫出若幹張信來,卻怕是不可能。

    自己明天一早起來就走,今天晚上,還得收拾行李呢。

    老是寫着這一封信做什麼?他如此想着,把新寫的這張信,三把兩把撕扯得粉碎,就趁着燭光,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