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好語珠圓媒妁翻靈舌 寸心麻亂晨昏計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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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臉的時候,拿了洗胡子的刷子,本是向胰子盒裡去搽抹胰子的。

    另一隻手扶了洗臉架子,臉對了壁上懸的一面小鏡子隻管出神。

    那胡刷子在洗臉架的托闆上,活動了許久,舉起來在嘴唇周圍塗着,卻在鏡子裡看到,嘴的周圍塗了一個白圈。

    再低頭一看,原來胡刷子伸到牙粉盒子裡去,把一盒牙粉全廢了。

    自己倒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

     在她躺着靜靜兒設想的時候,桂英躺在床上的呻吟之聲,一陣陣地送進耳鼓來。

    聽到久了,心裡也就有一種感想,她老是這樣地餓着,不要真餓出病來。

    無論怎麼樣,先哄着她吃些東西下肚去再說。

    如此想着,又悄悄地起來偷着将楊媽叫到一邊,叮囑她勸桂英吃些東西。

    楊媽皺了眉道:“這話還要您說嗎,今天我也不知道勸了多少回了,可是她睬也不睬。

    ”朱氏道:“據她說,要怎樣她才肯吃東西呢?”楊媽道:“有話她哪肯對我說呀!不過她和張大奶奶說話的時候,我聽見兩句,好像是要您答應了給她辦喜事,她才肯吃呢。

    ”朱氏頓了一頓道:“這又不是做什麼生意買賣,說成就成,總得慢慢地商量,你再去勸勸她看。

    ”楊媽無精打采地道:“勸我是勸,就隻怕是白費了一口氣力。

    ”她緊緊地鎖着雙眉,好像是要在無辦法中去想辦法似的,就慢慢地走到桂英屋子裡去了。

     可是頭一落枕,想得更厲害。

    記得自己郵政儲金和銀行裡的存款,共有六百五十五元,可是又仿佛是五百六十五元,這裡面相差倒有一百元,究竟是多少?不能不査一査,于是跳下床來,打開箱子,把兩扣折子,都拿出來檢查了一遍。

    果然,乃是五百六十五元。

    平白地又少了一百元的基本金,這事又棘手一點了。

    于是把折子放好,再睡到床上去想,想了許久,自己卻罵着自己道:“我有些傻了。

    結婚又不是明天的事,我今晚這樣着急做什麼?睡罷,要不然,明早又起來不了呢。

    ”可是他自己終于是命令不了自己,一夜到天亮,他都忙碌着在搜羅結婚的用費。

    次晨醒來,才知道是做了一宿的夢。

     又這樣混了一天。

    到了晚上,朱氏在床上想着,明天她要再不吃喝,那就是下了決心要嫁姓王的了。

    不答應她,苦苦地把她餓死,自己也得不着什麼,她生來就這樣下賤,非這樣辦不可,那也就由她。

    這是合了那句俗語,女大不中留。

    想了一夜,結果隻有屈服。

     到了次日早上起來,就等着楊媽進房,故意高聲和她道:“你去對二丫頭說,她隻要嫁混小差事人的命,就讓她去嫁吧,我養了這麼大姑娘,不能白給人。

    那姓王的,不是誇着嘴說,家裡很有錢嗎?那就很好,叫他預備錢就是了。

    這件事是秋雲兒的大功勞,我很明白,你打電話把秋雲找來,我要和她談談這盤子。

    ” 他到了公寓裡,在電燈下面,第一件大事,就是搬出筆硯來,将一張白紙,開了一張預算表,上面一行行地寫着,租房三十元,購置木器,一百五十元,添置被褥二十元。

    然而寫到第四行,想起新房要裱糊,假使租五間房,裱糊就要十塊錢,于是又寫上十元。

    第二個新感想又來了,三十元的房租,是按北平規矩,第一個月,另付一月茶錢,實際上是租房每月十五元,十五元的房子,未必帶電燈,這一安電燈,恐怕就要三四十元,于是又加上四十元。

    他這樣連續地想着,連續地列表,把一張大紙都已寫滿’總計一下,竟超出了一千塊錢。

    這不行,得極力儉省,于是将結婚日八元一桌的酒席,改為四元,将花汽車改為花馬車。

    先是自己一樣樣地寫着,複又一樣樣地改着。

    改完之後,看到有些地方,過于省略,還是從先前那個設計。

    一張預算表添改幾回,也就到了晚上一點鐘。

    自己明早還要上衙門呢,便舍棄了這預算表,上床睡覺。

     一會兒科長來了,科裡談話的聲音,稍為清靜一點。

    玉和卻也不曾留意,還是在出神。

    偶然伸手到袋裡一摸,卻摸出那張預算表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揣起來的,于是索性鋪在桌上,将面前現成的算盤,逐樣地核算起來。

    算了一遍,那數目還是在千元上下。

    不覺将算盤一推,歎了一口氣道:“簡直沒有辦法。

    ” 他們這位老科長,戴了大框眼鏡,兩手捧了報,正在看一段神話新聞——西郊閑鬼計,被他這一歎氣,卻驚醒了。

    站起來,兩手除下眼鏡,望了玉和道:“王科員,你在核算什麼?公事給我看看。

    ”這一問,問得玉和張口結舌,答應不出所以然來。

    心裡連叫糟了!糟了!然而科長還等着呢,那麼這表怎能送過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