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革面卻繁華衣衫盡換 健身安貧賤井臼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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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道:“你不要胡說,我兄弟不是這種人。

    ”田氏将聲音提高一點道:“什麼不是那種人?既是好人,為什麼倒娶一個戲子做女人呢?”這句話卻是洞中竅要,說得玉成無話可以答複,便道:“好漢不論出身低,隻要她以後好好地過日子,也就不必追問她以前的事了。

    ”田氏道:“哼!那不行,你兄弟帶了家裡一筆現款出去,并沒有弄個什麼名兒回來,有一天,我總要和他算算這一筆賬。

    ”她這幾句話,聲音既高,桂英在自己屋子裡趕着做衣服,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心想,兄長究竟不失為一個好人,還肯替兄弟媳婦遮蓋。

    可是說句良心話,玉和在家裡拿去的那一筆現款,正是用在自己頭上呀。

    鄉下的日子是這樣的苦,玉和在鄉下居然搬出上千的現洋去,那實在是破天荒的事情,如果讓兄嫂査出錢花在自己頭上,那恐怕有一番重大的交涉。

    自己為了顧全丈夫起見,應當格外樸素起來,讓嫂嫂知道自己很能吃苦,并不是一個不好出身的女子,那麼,玉和拿去的這一筆錢,就不能說起花在我的頭上了。

    她有了這個意思,緊緊地記在心裡,所有箱子裡的綢緞衣服,一齊收了起來,在鄉下絕不打算再穿了。

    在北平臨動身的時候,也還帶有七八種化妝品,如雪花膏香粉之類,現在也用不着了。

    因為臉上不出汗,手上不沾灰的人,這才用得着化妝品。

    現在若是梳妝打扮起來,第一是兄嫂要說閑話,第二是同村子裡的人看到,又要當一種新聞去傳說,第三便是每天要到廚房燒三回火,化了妝,一會兒就失卻了效用,倒不如不打扮的省事,而且鄉村裡的女人,都是不打扮的人,一個人打扮,不但博不到人家說聲美麗,結果還讓人家說聲妖精,這又何必。

    于是除留着兩塊洗手肥皂在外面應用而外,其餘的化妝品,一齊都鎖到箱子裡去了。

     桂英還不曾答話,玉和聽着心裡卻跳上了兩下,像她這樣花朵兒似的人,怎好正式來做農家婦的重事。

    不過嫂嫂公開地說了,兩個人平分着幹,這又有什麼可說的呢?在他不能做聲的時候,桂英也就無話可說,恰是說過這話的第二日,趕上了大晴天,玉成因為種了幾丘田早稻,快成熟了,忙着滿田野去看水。

    玉和也為了寫好許多封信,親自送到縣城裡去發,來回有四十裡路,家裡隻剩有田氏和桂英。

    田氏道:“白妹!今天你不用洗衣服了。

    你哥哥做出來有幾鬥米,他沒有工夫春,我們兩人來春一春吧。

    ”桂英卻還沒有嘗過春碓的風味,就慨然地答應了。

     桂英走到廚房裡來,洗過了一把臉,飯已經吃過了,不想再吃,揀出玉和的幾件衣服,就在廚房後面院子裡,洗将起來。

    到了吃中飯的時候,田氏打了米來洗,桂英就問道:“嫂嫂!做什麼菜?讓我來吧。

    ”田氏笑道:“我們鄉下做菜,可不燒什麼口味,你不會擱油鹽,替我燒燒火就是了。

    ”桂英不料第一次毛遂自薦,就碰了個釘子。

    心想:我就是做不出什麼好菜,何至于油鹽都不會擱?不過她既說了,自己不會擱,她一定會擱,且看看她是怎樣的擱法?于是依了她的話,且到竈門口去燒火。

    這裡鄉下,都燒的是茅草,茅草火固然是好旺,但是一烘即熄,一把茅草,燒不了五分鐘,因之燒火的人,必須在竈門口坐着。

    這竈門口并無一張凳子,隻是半片破石磨,坐了下去,雖是冰涼一陣,然而硬邦邦的,比起在北平坐的沙發椅子來,另有一番天地了。

    她在身邊的茅草堆上,抽出一束茅草來,扭了一扭,擦了一根火柴燃着,送到竈裡頭去。

    她心裡卻想着,到鄉下來,别的不會,燒火總是一學便會的了。

     桂英心裡就暗笑着,假使你玩着圈套,我都不識,那也未免太笨了。

    因之她在閑談中總是表示着,既然嫁了玉和,就當跟着玉和一塊兒吃苦。

    過去的繁華日子,決計不想。

    田氏問到她在北平的事情,她總是就那鄉下人意料中的事去說,因之田氏也就無法可以偵察她。

    可是桂英情願吃苦的這一句話說出來,田氏就又有了新的計劃了。

     桂英坐在一邊,隻是含着微笑。

    田氏坐在磨子邊,将鐵勺子舀着米水,向磨子眼裡一下一下地倒了下去,口裡就閑閑地談着道:“白妹!北平城裡,也有磨子嗎?”桂英搖搖頭道:“沒有這些東西。

    ”田氏道:“那麼,要吃一點粑呀,粽呀,面食呀,怎麼辦呢?”桂英道:“店裡都有現成的,拿錢去買就是了。

    ”田氏道:“店裡也要磨,也要春的呀!”玉和拉着磨砻擔子,隻管氣籲籲地喘着氣笑道:“都是買現成的呀!譬方說賣粽子的店,他們到米店裡去買江米,到雜貨店裡去買竹箬,自己隻費一點手續,将粽子包好煮熟就是了。

    哪像我們鄉下,先要把糯稻春成米,還要到山上去摘箬竹呢。

    ”說着,氣籲得更厲害,就停住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