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仇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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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既主立憲政體,又爲《積弱溯源論》,曰:“真有愛國心而具特識者,未有仇視滿人者也。

    ”鳴呼!梁子迫于忠愛之念,不及擇音,而忘理勢之所趣,其說之偏宕也亦甚矣。

    夫今之人人切齒于滿洲,而思順天以革命者,非仇視之謂也。

    屠劊之慘,焚掠之酷,鉗束之工,聚斂之巧,往事已矣。

    其可以仇視者,亦姑一切置之。

    而就觀今日之滿人,則固制漢不足,亡漢有馀,載其訾窳,無一事不足以喪吾大陸。

    今夫官吏之溺職者,則取而廢黜之,非有所仇視于官吏也。

    人民之殺人行劫者,則執而斷斬之,非有所仇于人民也。

    今滿人之闒茸者,進不知政,退不知農商,睢盱榛,狀若鹿豕,惟賴宗祿甲米爲養,而一二桀黠者,則一切取吾漢人之善政而颠倒更張之,一切取吾漢人之賢駿而芟薙鉏刈之。

    然則所謂溺職者,與所謂殺人行劫者,其今之滿人非耶?雖無入關以來屠劊、焚掠、鉗束、聚斂之事,而革命固不得不行,奈何徒以仇視之見,狹小漢人乎?觀梁子所論,以路易十四比乾隆,以擁護一姓私産而不爲國民全體罪曾、左諸公,其知滿洲全部之當去也明矣。

    所極不忘者,獨聖明之主耳。

    夫其所謂聖明之主者,果能定國是,厚民生,修内政,禦外侮,如梁子私意所料者耶?彼自乙未以後,長慮卻顧,坐席不煖者,獨太後之廢置我耳!殷憂内結,智計外發,知非變法,無以交通外人,得其歡心;非交通外人,得其歡心,無以挾持重勢而排沮太後之權力。

    故戊戌百日之新政,足以書于盤盂,勒于锺鼎。

    其迹則公,而其心則祇以保吾權位也。

    曩令制度未定,太後夭殂,南面聽治知天下之莫予毒,則所謂新政者,亦任其遷延堕壞而已。

    何也?滿漢二族,固莫能兩大也。

    今以滿洲五百萬人臨制漢族四萬萬人而有馀者,獨以腐敗之成法,愚弄之、锢塞之耳。

    使漢人一日開通,則滿人固不能晏處于域内,如奧之撫匈牙利,土之馭東羅馬也。

    人情誰不愛其種類而懷其利祿?夫所謂聖明之主者,亦非遠于人情者也。

    果能敝屣其黃屋,而棄捐所有以利吾漢人耶?藉曰其出于至公,非有滿漢畛域之見,然而新法猶不能行也。

    何者?滿人雖頑頓無計,而其憷惕于漢人,知不可以重器假之,亦人人有是心矣。

    頑頓愈甚,團體愈結,五百萬人同德戮力,如生番之有社寮,是故漢人無民權,而滿洲有民權,且有貴族之權者也。

    雖無太後,而掣肘者什伯于太後;雖無榮祿,而掣肘者什伯于榮祿。

    今夫建立一政,登用一人,而肺腑暱近之地,羣相讙哓,朋疑聚難,襍沓而至,自非雄桀獨斷,如俄之大彼得者,固勿能勝是也。

    共驩四子,于堯皆葭莩姻娅也。

    靖言庸回,而堯亦不得不任用之。

    今其所謂聖明之主者,其聰明文思,果有以愈于堯耶?其雄桀獨斷,果有以侪于俄之大彼得者耶?由是言之,彼其爲私,則不欲變法矣;彼其爲公,則亦不能變法矣。

    進退無所處,而猶隐愛于此一人,何也? 梁子又曰:“今之民賊,其在漢人者往往而有,非獨滿人然也。

    ”夫漢人之有民賊,固也。

    彼思今之漢人,判渙無羣,人自爲私,獨甚于漢、唐、宋、明之季者,誰緻之而誰迫之耶?吾以爲今人雖不盡以逐滿爲職志,或有其志而不敢訟言于疇人,然其輕視鞑靼以爲異種賤族者,此其種性根于二百年之遺傳,是固至今未去者也。

    往者,陳名夏、錢謙益輩,以北面降虜,貴至閣部,而未嘗建白一言,有所補助,如魏徵之于太宗,範質之于宋祖者,彼固曰異種賤族,非吾中夏神明之胄。

    所爲立于其朝者,特曰冠貂蟬襲青紫而已。

    其存聽之,其亡聽之,若曰爲之馳驅效用,而有所補助于其一姓之永存者,非吾之志也。

    理學諸儒如熊賜履、魏象樞、陸隴其、朱轼輩,時有獻替,而所因革,未有關于至計者。

    雖曾、胡、左、李之所爲,亦曰建殊勳、博高爵耳,功成而後,于其政治之盛衰,宗稷之安危,未嘗有所籌畫焉。

    是并梁子所謂擁護一姓者,而亦非其志也。

    其他朝士,入則彈劾權貴,出則搏擊豪彊,爲難能可貴矣。

    次即束身自好,優遊卒歲,以自處于朝隐,而下之貪墨無藝怯懦忘恥者,所在皆是。

    三者雖殊科,要其大者不知會計之盈黜,小者不知斷獄之多寡,苟得禀祿,以全吾室家妻子,是其普通之術矣。

    無他,本陳名夏、錢謙益之心以爲心,固二百年而不變也。

    明之末世,五遭革命,一命之士,文學之儒,無不建義旗以抗仇敵者,下至販夫乞子,兒童走卒,兀志不屈,而仰藥剚刃以死者,不可勝條也。

     今者北京之破,民則願爲外國之順民,官則願爲外國之總辦,食其俸祿,資其保護,盡順天一城之中,無不牽羊把茅甘爲貳臣者。

    若其不事異姓,躬自引決,紳之士,殆無一人焉。

    無他,亦曰異種賤族,非吾中夏神明之